盛京城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去,千里之外的科尔沁草原上,也正弥漫着一股子不祥的气息。
不过这儿不祥的不是刀兵,是饥饿。
科尔沁右翼中旗,是蒙古诸部里跟后金绑得最紧的一支。
往年这时候,宰桑(科尔沁贝勒,孝庄之父)的大帐里应该是酒肉飘香,载歌载舞。
可今年,那顶用牛皮缝制的豪华金帐里,却冷清得像座冰窖。
宰桑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文书,气得手直发抖。
那是后金新鲜出炉的催粮令。
不是要别的,是要牛,要羊,还要马。
甚至连数量都规定死了:牛三千头,羊五万只,良马八百匹。
而且还要限期一月内送抵沈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宰桑把那文书狠狠地摔在羊毛地毯上,还不解气,又上去踩了两脚。
“多尔衮是不是疯了?”
“上个月才要了两千只羊,是大汗前线要用。”
“这大汗人都打没了,他们还要?”
“如今草原上白灾刚过,牧民自己都快没饭吃了,哪还有这么多牲口给他填窟窿!”
旁边坐着的几个台吉(蒙古贵族)也都是一脸的苦相。
“贝勒爷,这怎么给啊?”
一个老台吉叹了口气,他脸上的褶子里都塞满的风沙。
“咱们部族的牲口,这两年被建州女真借去了大半,是借,从来不还。”
“今年草场又不好,牛羊瘦得皮包骨头。”
“要是给了这批,咱们部族过冬连种牛都留不下了。”
“那是要断了咱们的根啊!”
宰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割肉?
作为后金的铁杆盟友,甚至把亲闺女布木布泰(孝庄)都嫁给了皇太极,科尔沁可谓是尽心尽力。
但后金这次败得太惨了。
京畿一战,老家底被明军打空了。
没了晋商在张家口输血,后金就像个失血过多的病人,急着要进补。
而最好欺负、也最肥的补品,就是他们这些听话的蒙古王公。
“阿爸,要不……咱们别给了?”
话的是宰桑的长子吴克善。
这伙子年轻气盛,早就对后金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不满了。
“咱们科尔沁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凭什么给他们女真缺牛做马?”
“现在他们自己都打起来了,正蓝旗刚被灭,盛京乱成一锅粥。”
“他们哪还有兵力来管咱们给不给羊?”
吴克善眼睛放光,这在他看来是个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
“住口!”
宰桑瞪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多尔衮那子,比皇太极还狠。”
“你要是不给,等他腾出手来,哪怕只派五千八旗兵过来,咱们科尔沁就得灭族!”
“林丹汗在西边虎视眈眈,咱们要是再跟后金翻脸,那就是腹背受敌!”
宰桑毕竟是老江湖,看得远。
现在科尔沁是夹缝中求生存,哪头都得罪不起。
“给……还是要给的。”
宰桑咬着牙,声音听着都疼。
“不过不能全给。”
“先凑一千只羊,二百头牛送去。”
“就遭了灾,实在凑不齐,剩下的以后再。”
这就是典型的拖字诀。
正商量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什么人?”
吴克善拔出腰刀就要出去。
帐帘一掀,进来的是宰桑的心腹侍卫长,哈日巴拉。
他脸色有些古怪,既兴奋又紧张。
“贝勒爷……来了几个客人。”
“客人?”
宰桑皱眉。
“哪来的?”
哈日巴拉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西南方。
“那边的。”
“还带了好几大车的东西,是……来做买卖的。”
宰桑心里猛地一跳。
西南方?
那是张家口的方向。
是大明!
大明的商队,自从后金崛起后,已经很多年没踏足过科尔沁的草场了。
现在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宰桑和几个台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疑。
“让他们进来。”
宰桑沉声道。
“不,先把车留下,人带进来两个就校”
他还是怕有诈,万一是后金派来试探他的呢?
不大一会儿,两个穿着厚皮袍子,头上戴着狗皮帽子的汉子走了进来。
看打扮像是走草地的行商,但这两人走路的架势,却透着股子只有军人才有的板正。
领头的一个把帽子一摘,露出一张被风沙吹得通红的脸。
他没跪,只是抱拳拱了拱手。
“大明宣府镇,锦衣卫百户沈炼,见过宰桑贝勒。”
一听这名号,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锦衣卫!
这可是大明皇帝的亲军!
吴克善的手已经握住炼柄,只要宰桑一声令下,这俩人就得血溅当场。
宰桑的瞳孔缩了缩,但他没动。
“锦衣卫……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
“难道是嫌我在辽东没给你们大明添够堵,来兴师问罪的?”
他这是在试探。
沈炼笑了。
笑得很从容。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随手扔给了宰桑。
宰桑下意识地接住。
是一块茶砖。
上好的普洱茶砖,压得紧实,透着一股子陈香。
对于只吃肉、严重缺乏维生素的蒙古人来,这东西就是命。
“贝勒爷别误会。”
沈炼朗声道。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送礼的。”
他指了指帐外。
“外面有五车茶砖,十车精盐,还有二十口上好的铁锅。”
“都是我们大明皇帝陛下,赏给科尔沁牧民过冬的。”
听到这礼单,在场的所有台吉都咽了口唾沫。
这哪里是礼物,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啊!
自从晋商被抄家,草原上的盐巴价格已经翻了十番,铁锅更是成了传家宝。
这些东西,足以让科尔沁舒舒服服地过个冬。
宰桑的手摩挲着那块茶砖,眼神复杂。
“无功不受禄。”
“大明皇帝想要什么?”
“我丑话在前头,让我出兵帮你们打后金,那是做梦。”
“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清楚,不想拿全族的性命去填那个坑。”
沈炼摇了摇头。
“贝勒爷多虑了。”
“我家皇上了,不用你们出兵。”
“甚至不用你们跟后金翻脸。”
沈炼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诱惑。
“我们只要一样东西。”
“羊毛。”
“羊毛?”
宰桑愣住了。
周围的台吉们也都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羊毛这东西,草原上到处都是。
每到剪毛的季节,牧民们把羊毛剪下来,除了留一点做毡房和垫子,剩下的都扔在草原上烂掉。
那玩意儿又粗又硬,还有一股子膻味,汉人从来都不稀罕。
“你……只要羊毛?”
宰桑有些不敢相信。
“只要羊毛。”
沈炼肯定地点头。
“我家皇上在宣府开了个大厂子,专门要这玩意儿。”
“不管多粗多硬,只要洗干净了送来,我们都收。”
“一车羊毛,换一块茶砖。”
“两车羊毛,换一口铁锅。”
“如果是上好的细毛,还能换布匹和粮食。”
此言一出,帐篷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那破羊毛能换茶砖?”
“我家羊圈后面堆得都快像山高了,那得换多少铁锅啊!”
台吉们眼冒绿光。
这简直就像是有人跑来跟你,地上的烂泥能换金子一样荒诞,却又让人无法抗拒。
宰桑倒是冷静。
他盯着沈炼的眼睛。
“大明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亏本买卖?”
“别跟我什么做善事,我不信那个。”
沈炼耸了耸肩。
“你可以理解为,我家皇上钱多烧得慌。”
“也可以理解为……他想交个朋友。”
“后金管你们要牛要马,是抢。”
“大明管你们要羊毛,是买。”
“贝勒爷,您是聪明人,这笔账怎么算,不用我教您吧?”
沈炼的话,直戳宰桑的软肋。
一边是拿着刀逼你要命的盟友。
一边是带着钱来买垃圾的敌人。
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但宰桑还是有顾虑。
“这事儿……要是让沈阳那边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沈炼冷笑。
“我们是在张家口交易。”
“您只要派几个心腹,把羊毛装车,对外就是去西边放牧或者走亲戚。”
“绕个道,又有谁知道?”
“再了,多尔衮现在忙着跟豪格斗法,哪有闲工夫管你们卖羊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您的族人已经喝着茶,吃着盐,哪怕不靠后金,也能活下去了。”
“到时候,您的腰杆子,是不是也能挺直点?”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宰桑。
经济独立,才有政治独立。
科尔沁之所以给后金当孙子,不就是因为离了后金的赏赐活不下去吗?
要是能靠卖羊毛养活自己,那他还怕个球的后金?
“好!”
宰桑猛地一拍大腿。
“这生意,做了!”
他转头看向吴克善。
“你!马上带人去各部收羊毛!”
“把那些陈年积压的都给我翻出来!”
“还有,挑一百个最精壮的伙子,扮成行商,今晚就跟这位沈大人走!”
吴克善兴奋地嗷了一嗓子,转身就跑。
其他台吉也都喜笑颜开,纷纷盘算着自家能换多少好东西。
沈炼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佩服那个远在京城的年轻皇帝。
这招羊毛攻势,真是毒啊。
看着是亏本买卖,其实是在挖后金的根。
一旦蒙古人尝到了通过贸易致富的甜头,谁还会愿意跟着后金去打打杀杀?
羊毛生意只要做起来,科尔沁这头后金的奶牛,从此就要改姓朱了。
“贝勒爷,合作愉快。”
沈炼拱了拱手。
“不过还有个条件。”
“您送去沈阳的牛羊,能不能……稍微慢一点?”
“路途遥远,牲口生个病,走丢几只,也是常有的事嘛。”
宰桑嘿嘿一笑,那表情,活像个偷到了鸡的老狐狸。
“沈大人放心。”
“草原上的狼多。”
“那一千只羊,送到了沈阳还能剩多少,那就要看长生的意思了。”
帐篷里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三后的夜晚。
一支庞大的车队,悄悄离开了科尔沁的草场。
车上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散发着膻味的羊毛。
赶车的蒙古汉子们,虽然在这个寒冬里冻得瑟瑟发抖,但每个饶眼睛里都燃烧着希望的火苗。
他们不知道这羊毛越宣府能干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些以前只能烂在地里的东西,能换回全家老的命。
而这支车队的车辙印,就像一道道看不见的绳索,正在把这片辽阔的草原,一点点地从后金的版图上拉扯下来。
多尔衮还在沈阳做着摄政王的美梦,殊不知,他脚下的根基,已经被几车羊毛给拱松了。
大明的茶马商道,在断绝了几十年后,以一种全新的、更加隐蔽的方式,重新连接上了草原的血脉。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大明赢在了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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