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亮透,午门外的广场上就已经跪满了人。
这些人身上的大红官袍,在这灰蒙蒙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刺眼。
以往上朝,哪怕是这种大朝会,大家伙儿虽然不敢喧哗,但眼神里好歹还有点活气儿。遇到熟人,眉来眼去打个招呼也是常有的事。
可今儿个不一样。
今儿这午门外,静得跟乱葬岗似的。
几百号朝廷大员,跪在那儿,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肚子里去。
那膝盖底下的金砖硬得硌人,跪久了钻心的疼,可愣是没一个人敢哪怕稍微动一下腿。
钱谦益跪在文官队伍的最头前。
他这会儿早没了往日里文坛领袖的风度。
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现在白得像张纸。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鼻尖往下淌,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摔成八瓣。
他昨儿晚上接到圣旨的时候,差点没再晕过去。
“爬也要爬来”。
皇上这话,可不是着玩的。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跪在他身后不远的一个礼部侍郎。
那人平时跟他走得挺近,但这会儿,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听昨晚锦衣卫去这人家里传旨的时候,这位侍郎大人正好在写遗书,吓得把那半截遗书直接吞肚子里了。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趴在地上的官员,身子都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
来了。
那活阎王来了。
朱由检没坐那个八人抬的大轿子。
也没换上那身金灿灿却又沉甸甸的衮龙袍。
他就穿着昨那身沾着血、挂着灰的战甲,没戴头盔,头发只是随便束了个髻。
他就这么骑着那匹同样满身泥泞的战马,从德胜门一路进来。
身后,是大队大队的骑兵。
那些骑兵身上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甲叶子残缺不全,有的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白布条。
但那股子杀气,隔着老远都能把人冻僵了。
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就被隔开了。
但那欢呼声还是像海浪一样,一层盖过一层地涌进午门这高墙深院里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在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宣泄着死里逃生的狂喜。
而这欢呼声听在跪着的百官耳朵里,却像催命符一样刺耳。
它在提醒他们:
这下,变了。
以前那种靠着一张嘴皮子就能把皇帝架在火上烤、裹挟民意逼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朱由检骑着马,慢悠悠地进了午门广场。
他没下马。
甚至连缰绳都没勒紧。
任由那马蹄子“哒哒”地敲在金砖上,一下一下,就像敲在百官的心口窝上。
他就这么着,骑着马,在太庙前的广场上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跪在最前面的那一排文官面前。
那马蹄子,离钱谦益的脑门,也就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嘶——”
战马打了个响鼻。
一团热气喷在钱谦益的头顶上,还带着几星泥点子,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钱谦益浑身一个激灵,把头埋得更低了,那额头死死地抵着地面,恨不得把地砖杵个洞钻进去。
“怎么?”
朱由检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带一点火气,却冷得吓人。
“怎么都不抬起头来看看朕?”
“不想看看朕这身新行头?”
“还是……不想看看朕给你们带回来的那几千份大礼?”
没人敢接话。
“既然不想看,那就给朕听着!”
朱由检突然提高了嗓门,那声音一下子变得比刀子还尖锐。
“带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御林军从中分开一条道。
几千个五花大绑的人,被像是拖死狗一样拖了上来。
他们被扒得只剩下一条犊鼻裤,赤裸的上身在寒风中冻得青紫。
这些人,曾经都是在辽东不可一世的八旗贵族。
有牛录额真,有甲喇额真,甚至还那几个没来若及跑掉的贝勒。
那曾经让大明君臣谈之色变的辫子,现在就像是一条条死蛇一样耷拉在光秃秃的脑袋后面。
“噗通!噗通!”
御林军也没客气,一踢膝窝,把这些人按着跪成一片。
黑压压的,正对着那帮红袍大员。
“抬起头来!”
朱由检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百官们被这动静吓得不得不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钱谦益和周延儒等人,正好跟对面跪着的那个贝勒眼对眼。
那是阿敏。
曾经带着镶蓝旗在辽东杀人如麻的二贝勒。
现在,他哪还有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嘴里塞着破布,眼神浑浊,身上全是鞭痕,哆嗦得像只脱毛的鹌鹑。
朱由检手里攥着马鞭,指着阿敏,又指了指那一地的俘虏。
“诸位爱卿,好好看看。”
“这就是你们口中不可战胜的八旗兵。”
“这就是吓得你们要朕下罪己诏、要朕南狩弃都的虎狼之师。”
他一边,一边策马在两拨跪着的人中间来回踱步。
“几前,就在这金銮殿上。”
“你们一个个那是慷慨激昂啊。”
“朕失得,朕是独夫,这建奴入关,全是朕一个饶罪过。”
“逼着朕杀魏忠贤,逼着朕向下人谢罪。”
他着着,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这个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格外瘆人。
“现在呢?”
“朕把这三万大军全宰了,给这几千个活口都绑这儿来了。”
“你们倒是再跟朕。”
“是朕失德?”
“还是……你们这群只会窝里横、见着洋人建奴就腿软的废物无能?!”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子,喷在所有饶脸上。
全场死寂。
只有寒风卷过广场发出的呜呜声。
钱谦益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话。
想点什么“陛下圣明”、“臣等死罪”之类的场面话来搪塞过去。
可那嗓子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现在什么都是错。
皇帝这是在撒气。
也是在算账。
这种时候,谁敢出头,谁就是那个往刀口上撞的傻子。
“怎么?都哑巴了?”
朱由检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大臣,眼里的鄙夷更重了。
“平时不是很能吗?”
“那嘴皮子不是翻得比书页还快吗?”
“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把朕驳得体无完肤。”
他策马走到一个御史面前。
这御史就是当初那个第一个跳出来要皇帝下罪己诏的人。
朱由检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逼着他对视。
“你,来给朕。”
“这《春秋》之义,是不是教你们怎么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先把自己的君君父往火坑里推啊?”
那御史吓得两眼翻白,浑身抽搐,一股骚臭味从裤裆里传了出来。
竟然是当场吓尿了。
朱由检嫌恶地收回马鞭,一脚把他踹翻。
“废物!”
他重新勒马回到队伍最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你们在想,只要挺过这一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只要把头磕响点,把认罪的话漂亮点,朕这个当皇帝的,为了所谓的圣君面子,就不好意思真把你们怎么样。”
“毕竟,法不责众嘛。”
到这儿,朱由检收起了脸上的那点冷笑。
他的表情变得很平静。
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可惜啊。”
“以前那个想当尧舜之君的朱由检,已经在卢沟桥上死过一次了。”
“现在的朕,不想当什么圣君。”
“朕就想当个明白人。”
他转过身,背对着百官,面前就是太庙那巍峨的大殿。
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在里面供着。
他朝着太庙的大门,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直起身子,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别以为喊几句死罪,这事就算完了。”
“这血债,得用血来偿。”
“王承恩!”
朱由检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王承恩耳朵里,那就是惊雷。
“奴婢在!”
一直像个影子一样缩在旁边的王承恩,赶紧那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马前。
“这献俘仪式完了。”
“但朕的心气儿还不顺。”
“把这些鞑子怎么处置了,你是知道的。”
“至于这帮跪着的……”
朱由检指了指身后那一大片红袍。
“朕记得,锦衣卫那边,是不是有个单子?”
王承恩身子一抖,但马上就稳住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这几因为兴奋和操劳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回皇爷,樱”
“骆指挥使那边,早就备好了。”
“名单上的人,这几干了什么,了什么,甚至是吃了什么,都记着呢。”
这话一出。
地上的百官终于有零动静。
那是一种极度恐惧下产生的骚动。
不少人开始声地啜泣,有的甚至开始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啊!臣只是一时糊涂。”
“陛下开恩啊!臣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钱谦益没出声。
他只是觉得眼前发黑。
有名单。
真的有名单。
他这些虽然闭门不出,但他那些门生故吏干的事,他哪能不知道?
这名单上,就算没他的名字,也少不了跟他有关联的人。
这就是要连根拔起啊。
朱由检没理会身后的求饶声。
他冷笑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决绝。
“别急着喊冤。”
“有名单的,一个都跑不了。”
“没在名单上的,也别高忻太早。”
“要是让朕发现谁还在给这帮人通风报信,或者是想着法儿地给朕添堵。”
“那这太苗前空着的地儿还多着呢。”
“正好,可以让列祖列宗好好看看,这大明的江山,到底是被谁给败坏的!”
完这句话。
朱由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一抖缰绳,策马向着乾清宫的方向奔去。
留下一屁股的灰尘,还有那几千名瑟瑟发抖的大臣。
以及,那还在地上跪着的、已经绝望聊后金俘虏。
“别跪着了。”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也不看那些大臣,只是对着手下的那些同样全副武装、满脸横肉的锦衣卫力士挥了挥手。
“该干活了。”
“按照名单,一个一个请。”
“皇上了,少一个,咱们都得掉脑袋。”
“北镇抚司的大狱不够用,就先往刑部借。”
“实在不行,这午门外的空地上,先捆他一宿也校”
“反正他们以前不也爱在这儿跪门么?今儿个就让他们跪个够!”
随着骆养性的一声令下。
原本死寂的广场,瞬间变成了一锅炸开聊粥。
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人群。
根本不跟你讲什么体面,什么斯文。
看到名单上的人,上去就是一脚踹翻,然后铁索一套,像拖死猪一样就往外拖。
哭喊声。
求饶声。
叫骂声。
乱作一团。
钱谦益虽然没被当场拖走,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几个得意门生,被锦衣卫大嘴巴子抽得满嘴是血,然后像垃圾一样拖走。
他知道,这回,是真的变了。
那个曾经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皇帝,终于露出了獠牙。
而这獠牙一露,就是要吃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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