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
城墙上的血,冻了又化,化了又冻。
而在城南,这个距离战场最远的地方,空气里却飘荡着一股比血腥味更让人不安的味道。
那是一股子刺鼻的猛火油味。
这是崇文门内的一处破旧仓库区。
平时这里堆着些不要钱的烂木头和草料,耗子比人多。
但今,这破仓库里却躲着几个人。
领头的叫赵金元。
他爹是前几个月被魏忠贤抄了家的那个大盐商赵半城。
赵半城死了,家产充了公,赵金元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一夜之间变成了丧家之犬。
他恨。
恨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更恨那个把他家搞得家破人亡的魏忠贤。
“少爷,差不多了吧?”
那个叫虎子的管家凑过来,声音抖得像是筛糠。
他手里抱着一罐沉甸甸的火油,脑门上全是冷汗。
“外头……外头打得可凶了,听德胜门那边死了不少人……”
“怕什么!”
赵金元一巴掌扇在虎子脸上,那张本来挺清秀的脸,因为仇恨扭曲得有点吓人。
“死的越多越好!最好让鞑子杀进来,把那个昏君给千刀万剐了!”
他眼里闪着光,那是种要拉着全世界一起完蛋的疯狂。
“那帮江南来的先生们了,只要今晚这把火点起来,这京城一乱,军心必散!到时候鞑子破城,咱们就是首功!”
“先生们还了,到时候不仅还我家的宅子,还能给我在新朝廷里谋个官做!”
赵金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仓库里堆满的干柴和油桶。
这些东西,是他花了大价钱,通过那个内应,一个守备营里的旗官,偷偷运进来的。
这位置选得极毒。
旁边就是京城的粮仓之一,海运仓。
只要这把火起来,借着今晚这鬼哭狼嚎的大北风,火势肯定直扑海运仓。
粮仓一烧,城里的几十万张嘴就要断粮。
到时候不用鞑子攻,这京城自己就得崩!
“都给我听好了!”
赵金元压低声音,看着身后那几个也是被抄了家的破落户子弟。
“一会儿等那旗官发信号,咱们就点火!”
“点完火咱们就撤,那旗官给咱们留了条通过水门的暗道,直接出城投奔皇太极去!”
“富贵险中求,懂不懂?!”
“懂……懂……”
那几个人虽然怕,但此时也只有这条路好走了,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就在他们做着卖国求荣的美梦时,却没注意到。
仓库那扇破得漏风的板门缝隙里,有一只混浊的老眼,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是住在隔壁胡同的张大娘。
她是个卖大碗茶的寡妇,平时就在这附近摆摊。
今晚上也不知怎的,心里老是不踏实,总觉得那股馊味不对劲。
她顺着味儿摸过来,就看见这仓库门没锁死。
趴在门缝上一看,好家伙,那里头黑压压的站着好几个人,手里还拿着那个黑漆漆的罐子,正往那些干草上泼水呢。
那哪是水啊!
那刺鼻的味儿,张大娘太熟悉了。
她死去的男人以前是个漆匠,专门跟这些油料打交道。
这是猛火油!
张大娘的心“咯噔”一下。
她虽然是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婆,但也知道这时候在粮仓边上玩火意味着啥。
“畜生……这是一群畜生啊……”
她心里骂着,手脚都在哆嗦。
但她没敢出声。
她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要是冲进去,肯定是被灭口的份。
她咬着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回退。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那么心。
退出了那个死胡同,张大娘撒腿就跑。
她那双平时走几步都要捶一捶的脚,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坊长!坊长!”
刚跑出胡同口,她就看见了正在街口带着几个大汉巡逻的李坊长。
李坊长是个杀猪匠出身,那一身横肉看着就吓人,手里拎着把一尺长的杀猪刀,正警惕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这几军管,每个坊都组织了自卫队,专门防着奸细破坏。
“哎哟!张大妈?”
李坊长看着气喘吁吁冲过来的张大娘,赶紧扶了一把。
“您这是咋了?见鬼了?”
“比……比鬼还可怕!”
张大娘一把抓住李坊长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
“有人……那破仓库里……有人要放火!”
“啥?!”
李坊长眼睛瞪得像是铜铃,浑身的肉都抖了一下。
“您看清了?”
“看得真真的!那是猛火油啊!一罐子一罐子的!就在海运仓边上!”
张大娘急得直跺脚,“那领头的我还认识,就是前街那个赵半城家的崽子!”
“赵半城那崽子?”
李坊长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
“操他姥姥的!这帮当官的后代,还是改不了吃屎!”
他那把杀猪刀猛地一晃,寒光闪闪。
“大林子!二柱子!去!敲锣!叫人!”
“别敲锣!”
张大娘赶紧捂住他的嘴,“一敲锣人就跑了!那库房后面有个狗洞,通着护城河呢!”
“对!对!大妈您圣明!”
李坊长一拍脑门,立刻冷静下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这十几个棒伙子,那都是这条街上的街坊邻居,有卖材,有打铁的,还有个扛大包的。
他们平时为了几文钱能吵半,但现在听有人要烧他们的粮仓,一个个眼都红了。
“哥几个!”
李坊长压低声音,那股子杀猪时的狠劲儿全出来了。
“有人要在咱们背后捅刀子,想烧了大家的口粮!你们咋办?”
“弄死他!”
“把他剁碎了喂狗!”
十几个人咬牙切齿,手里的家伙事儿握得咔咔响。
扁担、捕、擀面杖,甚至还有个拿大勺得。
“好!二柱子,你带一半人去堵后门!哪怕是爬,也得给我把那个狗洞子看死了!”
“剩下的人,跟我抄家伙,堵正门!”
“记住喽!别弄死,抓活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京城爷们儿的厉害!”
……
仓库里。
赵金元还在那儿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呢。
“快!那边的草料再多泼点!”
他刚指挥完一个弟,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靴子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听着人数还不少。
“不好!是不是巡逻兵来了?”
虎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油罐差点掉了。
赵金元也慌了一下,但他听了听,外面并没有叫喊声,也没看见火把的光亮。
“别慌!不定是路过的……先把灯灭了!”
几个人赶紧吹灭了手里的灯笼,缩在草垛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但那脚步声并没有走远。
而是在门口停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
赵金元的心跳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咚!”
突然,一声巨响。
那两扇原本虚掩着的大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地踹开了。
两扇门板像是两片枯叶一样飞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这一脚太猛了。
赵金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借着外面的月光,他看见门口站着一尊铁塔般的黑影。
那一身横肉,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就像是庙里的黑煞神。
“谁……谁啊?”
赵金元带着哭腔问了一句,完全没了他刚才要火烧全城的狠劲儿。
“你祖宗!”
李坊长一声爆喝,身后呼啦啦涌进来十几条大汉。
那扁担、捕,像是雨点一样往里招呼。
“好啊!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皇上在前边拼命,你们在后边放火?”
“老子今就替行道!”
“别……别打!我是赵……”
赵金元刚想报出自己昔日那显赫的家门,就被一个卖材大叔一扁担砸在嘴上。
“唔!”
几颗带血的牙齿直接喷了出来。
“赵你乃乃个爪!”
那大叔平日里最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少爷,这一下砸得是真解气。
“打!给我往死里打!”
“留口气就行!别打死了!”
李坊长一边喊着,一边注意着那些油桶,生怕这帮狗急跳墙的真点了火。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单方面的殴打。
这几个公子哥儿平时也就是斗鸡走狗的本事,真动起手来,哪是这些靠卖力气吃饭的爷们儿的对手?
没两下子,就全被放倒在地。
特别是那个赵金元,被重点照顾。
那个扛大包的二楞子,上去一脚踩在他肚子上,差点把他肠子踩出来。
“爷……饶命……饶命啊……”
赵金元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蜷缩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像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
哪还有半点刚才那嚣张的样子?
“想跑?”
后面那个虎子看势头不对,想往狗洞那边钻。
结果刚把头伸出去,就被守在外面的二柱子一板砖拍在那,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绑了!”
李坊长一挥手,街坊们七手八脚地把这几个人像捆猪一样捆了个结实。
这时候,附近的锦衣卫巡逻队也听到了动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百户,姓王。
他看着这一屋子的猛火油,还有那几个被打得没了人形的奸细,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要是真烧起来……
他这个百户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
王百户话都有点结巴。
李坊长一抱拳,满脸横肉笑得跟朵花似的。
“回大人话!这几个孙子想烧粮仓,被咱们坊的街坊们给摁住了!”
他一指旁边还在大喘气的张大娘。
“多亏了张大妈眼神好!要不然,咱们这京城今晚可就热闹了!”
王百户看着那个满脸皱纹、一脚泥巴的老太太,肃然起敬。
他郑重地对着张大娘行了个军礼。
“大娘!您这是救了全城的命啊!”
张大娘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
“嗨,大人言重了。俺老婆子懂个啥大道理……俺就知道,皇上是个好皇上,给咱们发平价米,不让咱们饿肚子。谁要是想害皇上,想烧咱们的口粮,那就是跟咱们老百姓过不去!咱们不答应!”
这话的朴实。
但听在王百户耳朵里,却比什么豪言壮语都带劲。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奸细。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带走!”
“送到五凤楼下!”
“让全城的百姓都看看,这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是个什么下场!”
第二一早。
才刚蒙蒙亮。
五凤楼下的广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那是早起去买材大爷大妈,还有赶着去上工的汉子。
他们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被打得爹妈都不认识的奸细,一个个眼珠子通红。
不用锦衣卫什么。
有人就开始往里扔东西了。
“打死这帮狗汉奸!”
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带泥的石块。
像冰雹一样砸在那几个人身上。
赵金元早就吓傻了,只会一个劲儿地磕头。
但他磕得再响,也换不来半点同情。
因为他动的,是这千家万户活命的根本。
是这京城几十万百姓心里那一杆秤!
城墙上。
魏忠贤并没有睡觉。
他站在高处,看着下面这群情激奋的一幕,那张总是阴恻恻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笑容。
“主子爷圣明啊。”
他喃喃自语。
“以前咱家只知道那个民字是用来怕的,是用来治的。”
“但今儿个咱家才明白。”
“只要给这帮泥腿子一口饭吃,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民啊……就是咱大明朝最硬的一堵墙!”
“就算皇太极那狗鞑子有通的本事,他也翻不过这堵墙!”
喜欢我,崇祯,开局清算东林党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我,崇祯,开局清算东林党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