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色的狼烟,像一柄绝望的利剑,直刺铅灰色的空。
风声呼啸,卷起地面的沙砾。
紧接着,仿佛是收到了某种死亡的召唤。
第二座烽火台燃了。
黑烟冲而起,在远方勾勒出又一道粗粝的笔触。
第三座燃了。
第四座……
沿着古老而蜿蜒的长城,一道道仓皇的狼烟疯狂地向南传递。
它们跨过早已干涸的河床,龟裂的地表宛如大地的伤疤。
它们越过荒芜萧瑟的山岗,山风中带着一股枯草与尘土的气息。
狼烟将那份来自北境的致命警讯,以一种最古老、也最决绝的方式,传向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
…
大同总兵府。
府内,彻底乱成了一锅沸水。
甲胄撞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文吏惊慌失措的尖叫与纸张散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墨汁在地上泼洒开一滩滩不祥的污渍。
总兵李高,一个靠着银子和关系才爬上这个位置的肥胖中年人,正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崭新铠甲。
勒得过紧的甲叶挤着他脖子上的肥肉,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出几分滑稽的窒息福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猪,在大堂里毫无头绪地来回快步走着,沉重的甲靴踩得地板吱呀作响。
他的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念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建奴不是一直在山海关那边吗?怎么会跑到我们大同来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刚刚从城外拼死逃回,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头盔歪在一边,露出血肉模糊的额角。
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战马的汗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哨音。
“总兵大人……建奴……建奴太多了……”
“铺盖地的,全是他们的骑兵……我们……我们一个哨的兄弟才刚出城……就……就没了……”
斥候的声音越来越弱,眼里的光也渐渐散去。
“他们已经攻破了威远堡……现在,正朝着这边杀过来了……”
听完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李高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撞在了身后的梨木方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
出城迎战?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他惊恐地掐灭了。
他手底下这几千个连军饷都发不齐的卫所兵,一个个面黄肌瘦,拿起锄头比拿起刀枪更熟练。
拉出去,还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
“快!快!”
李高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用一种近乎尖叫的声音嘶吼起来。
“关闭所有城门!所有城门都给我用滚石擂木堵死!”
“弓箭手,全部上城墙!把库里的火箭都搬上去!”
“还有!还有!”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水里漂来的朽木,眼睛骤然一亮。
“派人!立刻派人!去京城!八百里加急!去告诉陛下!就,就大同危急!建奴有十万大军!不!二十万!建奴二十万大军来攻城了!”
李高心里比谁都清楚。
自己能不能活命,不取决于大同这看似坚固的城墙。
而取决于京城的援兵,能多快赶到!
很快,府库里最精壮的一匹河套战马被牵了出来,一名最彪悍的信使翻身而上。
他怀里揣着那份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鸡毛信,从总兵府洞开的后门冲了出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急促的火星,随即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郑
…
京城,紫禁城。
夜已深沉,寒星寥落。
乾清宫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哔剥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年轻的皇帝朱由检,正独自坐在那张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批阅着奏疏。
御案上,堆得像山一样的奏疏绝大部分都来自江南。
内容,也千篇一律。
要么是弹劾魏忠贤在江南倒行逆施,滥杀无辜。
要么是哭诉江南因大罢市而百业凋敝,民不聊生。
朱由检只是冷冷地一本本看着。
看到那些言辞尤为激烈、署名格外扎眼的,他便用朱笔在上面画一个圈。
对于这场由他亲自掀起的内部战争,他有着足够的耐心与信心。
在他看来,江南的士绅不过是一群被宠坏聊富家翁。
除了钱和那张会告状的嘴,他们别无武器。
只要自己能顶住压力,找到破解他们经济封锁的方法,胜利最终一定会属于自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乾清宫厚重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
“什么人!胆敢……”
殿外侍卫的怒喝声戛然而止。
一个值夜的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极度的惊恐,仿佛见了鬼。
没等朱由检皱眉发怒,一个更让他熟悉的身影紧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是王承恩。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最心腹的大伴,此刻发髻散乱,官帽跑歪了半边,身上的蟒袍也沾了尘土。
他一边剧烈地喘着粗气,一边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又尖又细,完全走流。
“陛、陛下!”
“不……不好了!”
王承恩冲到御案前,双手撑着桌沿,大口呼吸着,仿佛这样才能出完整的话。
“北边……北边出大事了!”
朱由检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认识王承恩这么久,哪怕当初清洗殉、廷杖大臣、京城血流成河时,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慌什么。”
朱由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慢慢!”
王承恩喘着粗气,指着殿外,结结巴巴地道:“午……午门来人了!是大同来的信使!八百里加急!”
他又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浑身都是血!…………”
王承恩猛地抬起头,双眼圆瞪,用尽全力挤出了最后几个字。
“建奴!建奴入关了!”
轰!
这五个字,就像一道九之上落下的惊雷,狠狠劈在了朱由检的头顶。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建奴入关?
怎么可能?!
山海关固若金汤,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枕戈待旦!
皇太极怎么可能打进来?他从哪里打进来的!
“信使在哪!”朱由检的声音嘶哑干涩。
“人……人就在殿外……已经……快不行了……”
不等王承恩完,朱由检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大步流星地向殿外冲去。
他因为脚步太急,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刚一走出大殿,一股夹杂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刺骨寒风便扑面而来。
只见空旷的广场中央,两名禁军正架着一个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信使。
那名信使身上的军服早已破烂不堪,凝固的黑血将布料变得如铁片般僵硬。
他的一只胳膊软软地耷拉着,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已经断了。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与血污,睫毛上都挂着细的冰晶,嘴唇早已冻得发紫开裂。
但他依旧瞪着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爆裂开的眼睛。
在看到朱由检出来的一瞬间,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禁军的搀扶。
“扑通”一声,他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坚硬的膝甲与冰冷的地砖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被鲜血浸透、用油布包裹着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陛……陛下……”
“山西……大同……急报……”
“建……建奴……”
话音未落。
他的头猛地一歪,高举的手臂颓然垂落。
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再也没有一丝声息。
王承恩连忙跑过去,从他僵硬的手中将那份军报拿起,快步呈给朱由见。
朱由检的手,有些发抖。
他一把扯开外面那层还带着信使体温、却已然被冻得僵硬的油布。
一份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军报,展现在他眼前。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惊慌,显然是大同总兵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
但那一行孝一个个刺目的字眼,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朱由检的眼球。
“……雪夜遇袭,边墙失守……”
“……敌骑数万,从草地绕协…”
“……威远堡已破,守将战死……”
“……兵锋直指,山西腹地……”
“……大同危急!京师危急!请速发兵!!!”
从草地绕协…
山西腹地……
“己巳之变!”
这四个字如同炸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响起!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冲上了灵盖!
他想起来了!
历史上,皇太极就是在崇祯二年,绕开了坚固的山海关防线,借道蒙古,突袭大同,兵临北京城下的!
自己穿越以来,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堂上的党争、江南的财税和对山海关的布防上。
他一直盯着正门,却忘列人会从背后捅来最致命的一刀!
“来人!”
朱由检发出一声沙哑的怒吼,声音已经完全变形。
“地图!快!把大明舆图给朕抬到乾清宫来!”
他霍然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回了大殿。
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将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合力抬进了乾清宫。
朱由检冲到御案前,伸出胳膊猛地一扫。
哗啦一声,山般的奏疏、笔墨、砚台,悉数被他扫落在地。
他一把推开太监,亲自将巨大的舆图在空出的御案上铺开。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上代表着大同和京城的那两个点。
随即,他的视线顺着那条路线移动。
然后,他看见了。
在大同与京城之间,是一片广阔的、几乎没有任何险要关隘可以防守的巨大平原。
那里,是一条通往帝国心脏的、毫无遮拦的康庄大道!
这不是江南的经济封锁。
这不是朝堂上的口舌之争。
这是数万武装到牙齿的八旗铁骑。
这是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灭国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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