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了。
钱谦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文华殿的。
他只记得,当他迈出宫门,午后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时,他竟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宫墙。
周道登和黄克缵被锦衣卫拖走时那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还贴着他的耳廓回响。
而皇帝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更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和他所代表的整个江南士绅集团,在京城的这次博弈中,被这位年轻的皇帝用一种他们闻所未闻的方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
回到府邸,钱谦益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临帖,只是坐在那张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对着窗外一株枯败的芭蕉发呆。
他在反思。
更是在恐惧。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总以为,这位新君和先帝,和史书上那些需要依靠士大夫来维持体面的皇帝一样。
只要他们团结起来,据理力争,就能逼迫皇帝让步。
就能让皇帝成为他们所希望的那个“与士大夫共治下”的守成之君。
可他们都错了。
这位皇帝,根本不守规矩。
他不想“共治”。
他想要的是独掌下。
他用魏忠贤这把最快的刀杀人。
他用孙传庭这把最利的剑拓边。
他用“抄家”绕开户部,建立自己的内帑。
现在,他甚至学会了用“万民折”这种东西,来抢占大义的名分。
钱谦益越想,后背的寒意就越重。
他发现,自己和他身后的那些人,在这位皇帝面前,就像一个只会挥舞木剑的孩童。
而皇帝手里拿着的,却是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
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周道登和黄克缵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两个蠢货还以为在朝堂上哭闹一番,就能博个清名,逼皇帝让步。
结果呢?
直接打入了诏狱。
等待他们的,将是东厂那些酷吏无穷无尽的折磨。
钱谦益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他不想成为下一个周道登。
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既能保全自己,又能继续与皇帝周旋的办法。
……
深夜,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停在了钱府后门。
几个穿着普通商人服饰,眼神却精明锐利的中年人,被管家领着,快步走进了书房。
他们是江南各大士绅家族在京城的代言人。
书房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牧翁,”一个来自松江府的顾姓商人率先开口,他家的桑田和丝绸作坊遍布江南,“今日朝堂之事,我等都已听闻。”
“陛下此举,与暴君何异?”另一个徽商代表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啊!动辄下狱抄家!这哪里是圣君所为?”
“我等在江南听闻此事,无不心寒!牧翁,您是我辈领袖,您可得为我等拿个主意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
皇帝在京城可以这样对付周道登,将来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对付他们?
钱谦益听着他们的抱怨,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叶。
“诸位,都错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喧闹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钱谦益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缓缓道:“我等总以为,可以用‘理’、用‘祖制’来约束陛下。”
“可我等都忘了。”
“这下,终究是姓朱的。”
“陛下手里有刀,有兵,有钱。他若是不想讲理,我等又能奈他何?”
那顾姓商人皱眉道:“那依牧翁之见,我等该当如何?难道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将那些泥腿子都扶上官位,来骑在我等的头上?”
钱谦益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硬碰硬,乃是取死之道。”
“我等,为何不换个法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点零。
“既然陛下喜欢听好话,那我等就给他听。”
“既然陛下觉得我等江南士绅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国家的蛀虫。”
“那我等就做给他看!”
“让他看看,谁才是这大明的真正栋梁!”
……
翌日,早朝。
当钱谦益再次出列时,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以为这个东林领袖又要犯颜直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钱谦益这次没有痛心疾首,反而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对着龙椅上的朱由检,深深一躬。
“陛下!臣有本要奏!”
“臣昨日听闻陛下教诲,又见了那‘万民折’,幡然醒悟,羞愧难当!”
“臣身为士林表率,食君之禄,却未能体察君忧,未能洞悉民苦,实乃臣之罪过!”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让在场所有官员都听懵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
龙椅上的朱由教也是微微一顿,随即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这个正在卖力表演的老狐狸。
他倒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钱谦益见皇帝没有打断他,心中一定,继续朗声道:“陛下为国操劳,圣体清减,臣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听闻西北用兵,平定流寇,耗费巨大,国库空虚。我江南士绅深受皇恩,世代沐德,值此国难之际,岂能坐视不理?”
“臣已连夜修书江南,我江南士绅及各大商会,愿联合捐资!”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
“白银,一百万两!”
“以助军资,以解君忧!”
“轰!”
这个数字一出口,整个文华殿瞬间炸开了锅!
一百万两!
这几乎相当于大明朝廷半年的财政收入!
所有人都被江南士绅的“豪气”给震住了。
一时间,朝堂上赞誉之声四起。
“钱大人深明大义啊!”
“江南士绅忠君爱国,实乃我辈楷模!”
“有此百万巨款,西北流寇何愁不平?”
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此刻也觉得江南士绅此举确实做得漂亮。
……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群情激奋的朝臣和一脸“忠义”的钱谦益,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捐资?
得好听。
这哪里是捐资,这分明是一种更高级的示威。
他们用这一百万两,来告诉自己三件事。
第一,他们有钱,非常有钱。
第二,他们用这笔钱收买人心,抢占道德高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在宣示,江南的财富在他们手里。他们想给就给,不想给,自己就一分也拿不到。
好一个以退为进。
好一个钱谦益。
朱由检心中杀机一闪而过,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站起身,亲自走下御阶,扶起了钱谦益。
“钱爱卿快快请起!爱卿及江南士绅有此忠君爱国之心,朕心甚慰!”
“朕替西北的将士,替下的百姓,谢谢你们了!”
他当场下旨,对钱谦益和江南士绅大加褒奖,并通报全国。
……
退朝后,朱由检回到乾清宫。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连忙上前,连呼吸都放轻了。
朱由检看着窗外江南的方向,缓缓道:“传朕密令给魏忠贤,让皇明税务稽查总署的人准备准备。”
“再过些时日,就该去江南,收秋税了。”
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们不是喜欢捐钱吗?”
“朕倒要亲眼看看。”
“是他们‘捐’给朕的多,还是欠朕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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