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的声音尖细而清晰。
他那属于司礼监掌印的独特嗓音,在落针可闻的文华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在殿内所有官员的耳膜上。
“……草民王五,叩谢圣恩!若非孙总督,草民一家早已饿死于道旁,哪还有今日?草民不识字,但草民知道,谁给草民饭吃,谁就是好官!谁让草民活下去,谁就是草民的再生父母!”
“……士子赵六,叩谢陛下!学生十年寒窗,所学者皆为经世济民之道。然科场只重八股,学生空有抱负,报国无门。今陛下降恩科,不拘一格只问实务,学生感激涕零,愿为陛下效死,为大明尽忠!”
王承恩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他将那份由粗糙麻纸制成、沾着泥土与汗渍的奏疏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深浅不一、密密麻麻的红色指印。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将那些朴实无华的文字,一句一句砸向下面跪着或站着的大臣们。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檀香的青烟在梁柱间寂寞地盘绕。
钱谦益跪在百官之首,头颅深深地埋在朝服的阴影里。
他官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他听着那些他一向视若蝼蚁的“草民”、“泥腿子”们的心声,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恐慌。
他发现,自己和同僚们这几日在朝堂上引经据典、痛心疾首所构筑的一切道德高论,在这份粗糙的“万民折”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们口口声声,代表“下士林”。
可这份万民折,却用数千个鲜红的手印告诉他——
他们谁也代表不了。
他们只代表自己。
代表他们那个垄断了知识、垄断了官位、世代富贵的士绅阶层。
……
终于,王承恩念完了。
他心翼翼地将那份长长的万民折重新卷好,双手捧着,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躬身退回皇帝身后,偌大的殿宇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由检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一个信号,让殿内本已凝滞的空气骤然绷紧。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乌压压的人群。
那目光所及之处,官员们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住,头垂得更低。
“诸位爱卿,都听到了吗?”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但这种平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心悸。
没有人敢回答。
朱由检迈开脚步,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一步步走下御阶。
他走到了那堆积如山、用上好宣纸与锦缎封面精心装裱的弹劾奏疏前。
他随手拿起一本。
“礼部侍郎,周道登。”
他念出了奏疏主饶名字。
跪在前排的一个官员,肩膀猛地一抽。
朱由检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翻开奏疏,一字一句地念道:“孙传庭擅开恩科,不考经义,只问算学,此乃以夷变夏,败坏祖制,动摇国本之举……”
念完,他手一松,那本精致的奏疏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那个名叫周道登的礼部侍郎。
“周爱卿。”
“朕想问问你。”
“我大明的祖制,究竟是什么?”
“是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让国家强盛、不受外辱?”
“还是让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抱着几本八股文章,世代富贵,永享尊荣?”
周道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挤出几声嘶哑的气音:“陛下……臣……臣……”
朱由检不再理他,又拿起了另一本奏疏。
“国子监祭酒,黄克缵。”
“你在奏疏里,孙传庭在西北招揽私兵,培植党羽,意图不轨。”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寒气逼人。
“朕再问问你!”
“刚才那份万民折上,那数千名愿意为国修渠、为国戍边的百姓和士子!”
“他们,是孙传庭的党羽?”
“还是我大明的根基?!”
最后一句,声震殿宇,仿佛一声炸雷在每个饶头顶轰然响起!
那个名叫黄克缵的老臣,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身子一软,竟是直接瘫倒在地。
朱由检冷冷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将手中的奏疏狠狠摔在他的脸上。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你们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们眼里除了自家的田地、自己的官位、你们那个狗屁不通的士林清名,还有没有这个国家?!”
“还有没有千千万万正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大明百姓?!”
皇帝彻底爆发了。
他指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官员,用近乎咆哮的声音怒骂着。
他骂得很难听,完全抛弃了一个帝王应有的体面。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驳。
因为在那份沾满泥土和汗水、按满鲜红手印的万民折面前,他们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已不堪一击。
……
骂了足足一刻钟,朱由检才停了下来。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把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金砖上,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他们钻进去。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冰冷。
光骂是没用的。
必须杀鸡儆猴。
必须让这些人,感到真正的痛。
他转过身,一步步重新走上御阶,坐回了那张冰冷的龙椅。
他看着下面,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两个被他点过名的人。
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布了他们的结局。
“来人!”
殿外传来甲胄碰撞与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一队锦衣卫校尉迈着整齐的步伐冲了进来,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礼部侍郎周道登,国子监祭酒黄克缵。”
“罔顾民意,结党营私,混淆视听,意图阻挠国家大政。”
“革去所有官职、功名!”
“着锦衣卫,押入诏狱!”
“交由东厂,严查其背后是否还有同党指使!”
“遵旨!”
为首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一声断喝,两名校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周道登和黄克缵,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的官帽被撞歪,朝服在地上拖行,仪态尽失。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臣冤枉!臣冤枉啊!”
两人凄厉的惨叫声从殿门口传来,越来越远,最后被宫门彻底隔绝。
……
大殿里,许多官员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他们都听懂了皇帝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交由东厂,严查其背后是否还有同党指使!”
东厂。
同党。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器,贴上了在场所有饶后颈。
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下一个会落到谁的头上。
钱谦益跪在地上,身体的抖动已经无法抑制。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沿着脸颊,滴落在他身前的金砖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杀鸡儆猴。
而他钱谦益,就是那只皇帝最想杀的猴!
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皇帝在警告他。
在警告他背后的整个江南士绅集团。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
这位子,他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跟你讲圣贤之道,也不跟你讲祖宗规矩。
他只跟你讲实力。
他手里有军队,有厂卫,有钱。
现在,他甚至学会了利用“民意”!
“民意”,这个他们这些读书人整挂在嘴边,用来攻讦政耽博取清名的工具,如今却被皇帝抢了过去。
而且,用得比他们还好,比他们更直接,更致命。
钱谦益忽然觉得,他毕生所学的圣人之言,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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