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王帐内的烛火已燃尽。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推演，地图上已被朱墨标注出数条清晰的路线与符号。奇袭的轮廓，已然明朗。未散尽，夜风裹挟着焦土与初雪的味道，掠过肃立的营帐。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南宫烨已披挂整齐。一身玄色轻甲取代了染血的战袍，肩臂处的伤口被仔细包裹在甲胄之下，行动间仍有些微滞涩，但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眼神，已完全恢复了那位铁血王爷的威仪。只是脸色在烛火下依旧透着失血后的苍白。
帐下，韩冲与另外三名将领肃立，皆是心腹，神色凝重。
“……情况便是如此。”南宫烨指尖划过沙盘上那条新标注出的、蜿蜒指向北方的虚线，“矿道出口在鬼哭坳东侧乱石坡，极为隐蔽。据此推断，鬼哭坳很可能是太子死士之前的巢穴，亦可能与北狄后方有某种勾连。”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我们的目标，不是鬼哭坳，而是穿过它，找到北狄设在鬼哭坳以北三十里‘无名谷’的潜在补给点。焚其粮草，乱其军心。”
韩冲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要亲自率奇兵潜入？这太凶险！您伤势未愈，末将愿代您前往！”
“正因凶险，本王才需亲往。”南宫烨语气不容置疑，“此计关键，在于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对北狄布置的临机判断。你们留守大营，另有重任。”他看向韩冲，“韩将军，本王拨给你五千精兵，三日后，大张旗鼓，做出全军拔营、正面强攻黑石城外北狄左翼的态势。旌旗要密，鼓噪要响，做出决一死战的架势，务必吸引北狄主力注意。”
“末将领命！”韩冲抱拳，随即担忧道，“只是王爷，奇兵人数……”
“三百足矣。”南宫烨吐出数字，“皆从‘玄甲营’与靖西老兵中挑选，需擅长山地夜孝潜踪匿迹、火器运用者。装备轻便，多带火油、火箭、雷火弹，以及钩索、短锹。周霆。”
“末将在！”一名面容精悍、眼神沉静的年轻将领踏前一步。
“你为副，随本王同往。一个时辰内，人马点齐，于矿道入口集结。”
“是！”
“其余诸将，坚守大营，整备军械，安抚士卒，随时准备接应主力回转或北上突击。”
“遵命！”
将领们领命退出，帐内只余南宫烨一人。他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枚刚刚绘制完成的简易矿道与鬼哭坳周边地形图上，眉头微锁，似乎在最后推敲每一个细节。
慕容晚晴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墨发简单束起，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皮囊。
“你要的东西。”她将皮囊放在案上，“内有三瓶‘碧凝露’，对外伤止血、克制常见毒物有奇效，每人可随身携带一瓶。另有十包‘行军散’，提神辟瘴，缓解疲劳。火油和火箭我也让人加了些特制的助燃剂，遇水不易熄，燃烧更烈。”
南宫烨看向她，目光深沉：“多谢。”他顿了顿，“你……不必亲送。”
慕容晚晴却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卷更细致的绢布，摊开，正是矿道内部的详细草图，上面用细笔标注了何处狭窄需侧身，何处有渗水需注意，何处曾有型塌方痕迹需快速通过，甚至几个可能的岔道口都做了标记和推测。
“这是我根据记忆和今日探路所获整理的。”她指尖点着图纸，“此处，约进入一里半后，右侧岩壁有然裂缝，风声异响，可能是通往其他废弃坑洞或地面的缝隙，务必留意，莫要误入。此处，地面有暗流湿滑，最好铺设少许干草或碎石。还有，出口附近乱石坡，我观察过，有几处视野相对开阔，需匍匐通过……”
她讲解得极其细致，仿佛亲历。南宫烨静静听着，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和图纸间移动，将她的每一处要点都刻入脑郑他知道，这份图，这些提醒，价值千金。
“……基本便是这些。”慕容晚晴完，收起图纸，递给他，“带上，或许有用。”
南宫烨接过，指尖无意触到她的，微凉。他将图纸仔细收入怀中贴身位置，然后，解下了腰间一枚墨色玄铁令牌，令牌正面浮雕虎头，背面刻着繁复的纹路与一个的“烨”字。
他将令牌放到慕容晚晴手郑
“这是……”慕容晚晴一怔。
“本王贴身兵符。”南宫烨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凭此，可调动留守大营的所有兵马，包括韩冲所部。亦可号令本王留在北境各处的部分暗桩。”
慕容晚晴指尖微颤，这枚兵符的分量，她太清楚了。这几乎是他此刻在北境军权的象征。
“王爷，这太……”
“收好。”南宫烨打断她，手掌合拢，将她握着兵符的手轻轻包住。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稳稳地包裹住她的微凉。“大营与宝儿，就托付给你了。若有万一……不必犹豫。”
他未完的“万一”是什么，彼此心知。若奇袭失败，若他无法归来，若北狄或太子另有后手突袭大营……这枚兵符，就是她自保和保护宝儿、稳定军心的最后倚仗。
慕容晚晴抬眸，对上他深沉如夜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冽锋锐，只有一片郑重无比的托付，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聊牵挂。
她心湖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轻荡。最终，她没有推辞，反手紧紧握住了那枚犹带他体温的兵符，点零头：“我明白。”
帐外传来集结完毕的低沉号令声。
时间到了。
南宫烨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帐外，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慕容晚晴跟着走到帐门口。
帐外，雪不知何时又细细碎碎地飘落下来。三百玄甲精锐已无声列队，人马肃立，只有兵甲偶尔碰撞的轻响和压抑的呼吸声。火把的光在雪幕中晕开一团团暖黄，映照着每一张坚毅而沉默的脸。
南宫烨翻身上马，动作因伤稍缓，但依旧稳如山岳。周霆紧随其后。
他没有再回头，只抬起手，向前一挥。
无声的军令。
三百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向着黑风坳深处、那隐藏的矿道入口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裹了布，踏在初雪覆盖的地面上，只发出沉闷的簌簌声，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与雪幕深处。
慕容晚晴立在帐前，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那枚玄铁兵符被握得温热，沉沉地压在掌心。
雪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寒意沁人。
“娘亲？”的、带着睡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容晚晴转身，看见宝儿被韩冲派来的亲兵抱着，揉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营地前方。
她走过去，从亲兵手中接过宝儿，用斗篷裹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爹爹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了，很快就回来。宝儿乖，我们回去睡觉。”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赖地靠在她颈窝，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襟。
慕容晚晴最后望了一眼南宫烨离去的方向，那里，只有无尽的夜色与飘雪。
“保重。”她于心中默念，抱着宝儿，转身走进了温暖的帐郑
长夜漫漫，风雪未停。分兵已成，前路莫测。但有些东西，已在悄然改变，如同掌心那枚兵符的温度，真切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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