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前后,雨水多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不大,却总能将地间笼罩在一层潮湿的、灰蒙蒙的纱幕里。
老旧出租屋的墙壁,在这种气里,会隐隐透出一股陈年灰尘混合着湿气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孟沅会在气放晴的间隙,将窗户大开,通风透气,
偶尔还会点燃一截艾柱,那清苦的烟味能短暂地驱散屋内的沉浊。
这出租屋是陆思思为了陆燃上学方便租下的,离高中只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
陆家在城西有更大更宽敞的房子,但那里离学校太远,对于争分夺秒的高三生而言,时间成本太高。
于是,这间位于老旧区、面积狭、设施简陋的两居室,
便成了陆燃临时的栖身之所,也意外地成了孟沅暂时停驻的港湾。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是简陋。
客厅兼餐厅里只有一张掉漆的木制餐桌,几把椅子,
一个矮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尺寸不大的旧电视。
墙壁是斑驳的白色,有些地方因为潮湿起了泡,露出底下灰黄的底色。
厨房狭,灶具老旧,但被孟沅收拾得干干净净,油盐酱醋摆放得井然有序。
陆燃的房间更是将“将就”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张硬板床,一个简易布衣柜,一张书桌,桌上堆满了课本和试卷,
墙上贴着几张她以前喜欢的赛车海报,边缘已经卷曲发黄。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临时凑合、缺乏长久生活气息的仓促福
相比之下,孟沅住的那个次卧就更简单了。
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她的行李很少,那个半旧的帆布包似乎就能装下她大部分的家当。
书桌上整齐地码放着她的专业书籍和那本厚厚的《民法典入门与案例解析》,旁边放着一个磨得有些发白的笔袋。
她像一只随时可以振翅飞走的候鸟,在这个临时栖息地里,留下的痕迹清浅而克制。
然而,就是在这个简陋的、充斥着青春期躁动和书卷沉默气息的空间里,
一种微妙而稳定的平衡,正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之间缓慢建立。
这是周六,下午。
陆燃正被一篇英语阅读理解折磨得抓耳挠腮,孟沅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一本关于认知心理学的书。
窗外雨声渐歇,只有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突然,门铃响了。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两人都愣了一下。
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找她们。
陆燃的那些朋友只知道她住这个区,具体门牌号并不清楚,而且他们通常只会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孟沅放下书,起身去开门。
陆燃也好奇地抬起头,望向门口。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烫着慵懒的波浪卷,
妆容精致得体,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甜品海
她看到孟沅,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而熟稔的笑容。
“阿沅!果然是你!我听系里王老师好像在这边看到你了,一猜你就在这儿!”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
孟沅显然有些意外,但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真实的温和笑意:“宋砚?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顺路过来看看一个亲戚,想起王老师的话,就试着按地址找过来了。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叫宋砚的女人笑着,目光好奇地越过孟沅,投向屋内。
孟沅侧身让她进来:“地方有点乱。”
宋砚走了进来,她的高跟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
她目光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客厅,将手中的甜品盒放在桌上,
然后才看到坐在餐桌旁、表情有些怔忪的陆燃。
“这位是?”宋砚笑着看向孟沅,眼神里带着询问。
“陆燃,我……暂时照鼓孩子。”孟沅介绍道,语气自然,
然后对陆燃,“陆燃,这是宋砚,我朋友。”
“什么孩子,叫我名字就校”陆燃下意识地纠正,语气有些生硬。
她不喜欢“孩子”这个称呼,尤其是在这个看起来和孟沅很熟稔、光鲜亮丽的女人面前。
她打量着宋砚,对方身上那种自信从容、以及和孟沅之间显而易见的亲密,
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你好啊,陆燃。”宋砚从善如流,笑着打招呼,态度大方得体,
并没有因为陆燃略显叛逆的外表和生硬的语气而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随即转向孟沅,语气熟稔地抱怨:“你可真行,回来这么久也不联系我!
要不是王老师提起,我都不知道你窝在这儿当‘保姆’呢?”
她用了“保姆”这个词,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孟沅无奈地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水:“别瞎。是思思姐的女儿,我帮忙照看一下。”
“思思姐?”宋砚想了想,“哦,就是那个以前很照顾你的店长姐姐?怪不得。”
她恍然大悟,随即又嗔怪地看了孟沅一眼,“那你也该跟我一声啊。”
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主要是宋砚在,她最近的工作,学校里其他朋友的近况,问孟沅研究生准备的怎么样了。
孟沅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真实的弧度。
陆燃坐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她低头看着眼前的英语试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她们的对话。
她知道了宋砚和孟沅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
知道了宋砚现在在一家很好的单位工作。
知道了她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和朋友圈子。
这些认知,像一根根细的针,扎在她心上。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孟沅有自己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像宋砚这样优秀、成熟、和她站在同一高度的朋友。
而自己,只是她出于责任暂时照看的一个“孩子”,一个生活在混乱、粗糙世界里的高三生。
一种混合着自卑、嫉妒和失落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发酵。
她看着宋砚带来的那个精致的甜品盒,看着宋砚身上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风衣,
再对比这间破旧的出租屋,和自己身上幼稚的t恤,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甚至注意到,宋砚话时,会很自然地伸手去碰孟沅的手臂,而孟沅并没有躲开。
那种肢体接触所代表的亲昵,是她和孟沅之间从未有过的。
“……你呀,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
宋砚着,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孟沅,
“喏,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家柠檬糖,路过看到就给你带了一海”
孟沅接过,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谢谢,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一做题就喜欢吃这个,提神。”宋砚笑道。
柠檬糖……
陆燃盯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都不知道孟沅喜欢吃糖,还是柠檬味的。
宋砚没有待太久,她还有别的安排。
临走时,她又对孟沅:“有事一定要跟我,别客气。
等你去江大报到,我们离得就近了,常聚。”
“好。”孟沅点头,送她到门口。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寂静。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宋砚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那盒柠檬糖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酸涩香气。
孟沅拿着那盒糖走回餐桌,拆开包装,自己拿了一颗放入口中,
然后将盒子往陆燃那边推了推:“尝尝吗?味道还不错。”
陆燃看着那盒糖,又抬头看向孟沅。
孟沅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真实笑意的只是她的错觉。
“不吃。”陆燃生硬地拒绝,低下头,重新拿起笔,
用力地在英语试卷上划拉着,仿佛跟那些字母有仇。
她心里堵得厉害。
那盒柠檬糖,那个叫宋砚的女人,她们所代表的那个她无法触及的、
属于孟沅的过去和未来,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慌。
她突然很害怕。
害怕高考结束,害怕孟沅离开,害怕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短暂的平衡被打破,
害怕自己又重新变回那个无人问津、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荡的陆燃。
孟沅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浑身竖起的尖刺,没有勉强,只是默默地将糖盒收了起来。
她似乎察觉到了陆燃情绪的低落,但并未点破。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丝,轻轻敲打着玻璃。
陆燃盯着试卷上模糊的英文单词,心里却反复回响着宋砚临走时的那句话——
“等你去江大报到,我们离得就近了,常聚。”
那个未来里,没有她。
喜欢野火燎沅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野火燎沅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