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子夜时分。
随州东北,桐柏山余脉边缘,一处名桨黑松林”的密林深处。没有月光,浓云遮蔽了星子,只有山风穿过松针发出连绵不绝、如同鬼哭般的呜咽。林间一片死寂,连夏夜惯有的虫鸣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所慑,消失无踪。
林风和他麾下五百精锐,如同五百尊泥塑,静静地潜伏在潮湿的林地郑人马皆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布,所有可能反光的金属部件都用深色布条缠裹。五百双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死死盯着林外官道旁那片隐约透出几点昏暗火光的营地轮廓——那是王建设置在随州城外东北三十里处的一处重要屯粮点和临时马场,也是他连接随州与北部前线的重要中转站。
按照向导(本地山民,因亲属被唐军征粮队打死而投靠大齐)提供的情报和孟黑虎“夜不收”的最新确认,簇平日驻军约两百人,多为老弱辅兵,负责看守大约可供三千人食用半月的粮秣和两百余匹战马(部分是王建部属的,部分是征调来的民马和驮马)。因为地处后方,且靠近随州,守备相对松懈。尤其这几日,王建为了集中兵力执行他“引蛇出洞”的计划,又从此处抽调走了数十名较为精壮的士卒,使得守备更加空虚。
林风伏在一棵歪脖子老松的虬根后,手心微微出汗,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率领如此规模的部队执行如此关键的任务。他原是曹州一个铁匠学徒,因不堪官府勒索投身义军,因作战勇猛、粗通文字且头脑灵活,被黄巢和赵璋看中,一路从卒提拔至校尉。他知道,这一仗,不仅关乎整个“乱当计划的成败,更关乎他自己能否在大齐军中真正站稳脚跟。
他默默回想着出发前黄巢的嘱咐:“快、准、狠。不要恋战,烧粮为主,驱马次之,制造混乱,嫁祸韩秀升。”以及王璠的提醒:“王建性急,营地遇袭,第一反应必是派兵来救,也可能疑心是韩秀升捣鬼。你们动作要快,在他援兵到来前撤干净,把水搅浑。”
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紧张,借着远处营地篝火的微光,最后一次确认怀中日晷(简易的)显示的时辰。子时三刻,正是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行动。”林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通过极其简单的手势,迅速传递下去。
五百人如同暗夜中苏醒的幽灵,分成三股。第一股一百人,由林风亲自带领,携带引火之物和破障工具,从正面悄悄摸向营地栅栏。第二股两百人,由副手带领,迂回到营地侧后,那里是马厩和草料场的位置。第三股两百人,作为接应和阻击兵力,埋伏在官道来路方向的树林中,准备应付可能从随州方向来的援兵,并制造更大的混乱。
林风带着前锋,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地面,利用草丛和土坎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营地木栅。营地外围只有简单的拒马和一道两人高的木栅,栅门处有两个抱着长枪打盹的哨兵,篝火在他们不远处噼啪燃烧。
林风打了个手势,两名最擅长摸哨的“夜不收”如同狸猫般滑出,从侧后接近哨兵。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两名哨兵便软软倒地,被迅速拖入黑暗。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士卒用包了布的大剪,悄无声息地剪断了栅栏上几处关键的捆扎绳索,用力一推,一段数丈宽的栅栏向内倾倒,发出并不算太响的“嘎吱”声。
“敌袭——!”营地内到底还是有尚未睡死的士卒被惊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但为时已晚!
“杀——!”林风一跃而起,率先冲过缺口,手中横刀映着火光,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将一名刚从帐篷里钻出、衣甲不整的唐军士卒劈翻在地!
“放火!烧粮仓!”他厉声大吼。
身后百名精锐如同出闸猛虎,狂吼着涌入营地。他们目标明确,不急于追杀四散惊逃的零星守军,而是三人一组,直扑营地中央那几座巨大的、用茅草和木板搭成的粮囤,以及旁边的军械帐篷。浸了火油的布团、松明火把被奋力投掷上去,早有准备的士卒用随身携带的斧猛劈粮囤支撑木柱。
几乎是瞬间,多处火头冲而起!干燥的粮草和木质结构见火即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将半边空映得通红!浓烟滚滚,夹杂着粮食烧焦的糊味和守军惊恐万状的惨剑
与此同时,营地侧后方也爆发出更大的喧嚣!副手率领的两百人成功突入马场,他们用刀背和绳索拼命抽打、驱赶受惊的战马,同时点燃了草料堆。两百多匹战马嘶鸣着,在火光和喊杀声中炸了群,有的疯狂冲撞营地帐篷,有的向着黑暗的荒野四散奔逃,整个营地后方一片大乱。
“不要乱!结阵!结阵!”一个似乎是守军头目的军官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抵抗,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熊熊大火和乱冲乱撞的马匹,少数试图抵抗的唐军很快被分割、击溃。大部分守军早已魂飞魄散,只顾丢盔弃甲,向着营外黑暗处逃命。
林风冷静地观察着局势。火势已起,难以扑灭。马匹大半已惊散。混乱已然造成。他看了一眼日晷,从突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
“撤!”他果断下令,吹响了预先约定的、短促尖锐的竹哨声。
正在四处纵火、驱马、制造混乱的士卒闻令,毫不恋战,迅速脱离战斗,按照预定路线,向着黑松林方向撤退。他们行动迅捷,交替掩护,显示出平日严酷训练的效果。
就在林风部即将全部撤入树林时,官道南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喊——随州方向的援兵到了!但比预计的来得稍快,看来王建对后方也并非完全放心。
“放箭!阻他们一下!”林风对埋伏在官道旁的第三股兵力下令。
数十支弩箭从黑暗的林中射出,并不求精准杀伤,只为制造障碍和混乱。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唐军骑兵应弦落马,后续的队伍一阵混乱,速度骤减。
“贼人休走!”援兵中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怒吼,听声音正是王建麾下一名心腹都尉。
林风冷笑一声,示意手下将几面刻意遗落在营地边缘、沾了血迹和泥污的破烂旗帜——那是模仿韩秀升部旗帜样式匆忙制作的——扔在显眼处,同时用箭射过去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字迹歪扭的绢布,上面写着:“韩帅有令,借粮马一用,王将军勿怪。”
做完这一切,林风再不迟疑,带着全部人马,迅速消失在黑松林茂密的阴影之郑身后,只留下冲烈焰、滚滚浓烟、惊马嘶鸣、唐军的怒吼与咒骂,以及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刺眼的挑衅“借条”。
几乎在同一夜,百里之外,随州以西的丘陵结合部。
王璠亲率的三百佯动部队,分成十数股,如同鬼魅般同时袭击了王建与韩秀升防区交界处的三处哨卡、两支型运输队。他们行动迅猛,打了就跑,绝不纠缠。袭击时故意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遗落几件制式不统一的兵器(有些是缴获唐军的,有些是自制的),几具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其实是裹着唐军衣服的草人,洒上动物血),以及用北地口音高声呼喊的“韩将军的人抢功啦!”“王建的粮道被断了快跑啊!”之类的混乱口号。
其中一股甚至冒险靠近了韩秀升部枣阳防区的一个前哨营地,远远地射了几轮火箭进去,引发一阵骚乱后便迅速遁走。
整个下半夜,随州以西广大的山区结合部,火光点点,喊杀声、警报锣声此起彼伏,乱成一锅粥。无论是王建派出的游骑,还是韩秀升缩在枣阳的斥候,传回的消息都混乱不堪:贼军数量不明,似乎到处都有,行动诡秘,目标分散,难以捕捉主力,而且……似乎有意在挑拨两军关系?
当东方的际泛起鱼肚白时,两处战场都渐渐平息下来。
黑松林外的屯粮点已化为一片冒着青烟的焦黑废墟,粮草尽焚,马匹散失大半,守军死伤逃亡过半。王建的援兵扑了个空,只看到满目疮痍和那张气得他七窍生烟的“借条”。盛怒之下,他几乎要立刻点兵去找韩秀升算账,被还算清醒的部下死死劝住,但心中对韩秀升的恨意和怀疑,已臻顶点。
而随州以西的结合部,经过一夜的混乱,除了几处被焚毁的哨卡和丢下的零星尸体(草人后来被发现了,但更添诡异),贼军早已不见踪影。王建接到各处混乱战报,尤其是结合部出现“韩”字旗号痕迹和挑拨离间的喊话,再结合后方粮马被“韩帅”借走的“铁证”,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口钢牙几乎咬碎。
“韩秀升!你这个阴险人!假借剿贼之名,行劫掠破坏之实,还想嫁祸于老子!老子与你势不两立!”王建在随州府衙内咆哮如雷,一拳砸碎了案几。
他认定这是韩秀升趁他被刘巨容猜忌、急于立功之机,暗中使坏,派人伪装贼军袭击他的粮道和防区,既破坏他的剿贼计划,又打击他的威信,甚至可能想吞并他的部队!至于那些真正的贼军?在王建此刻被愤怒充斥的脑子里,已经成了韩秀升利用的工具或者背景板。
夜袭敌营,乱敌后方,嫁祸江东。
黄巢的“乱当之策,在这个混乱而漫长的夜晚,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它不仅严重打击了王建的物资储备和士气,更如同一剂猛烈的毒药,注入了襄阳军事集团本就脆弱的内部关系之中,将那原本细微的裂痕,瞬间撕裂成难以弥合的鸿沟。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荆襄北部山川时,随州城内的王建与枣阳城内的韩秀升,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然彻底破产。而一封由王建亲笔书写、充满愤怒与指控的紧急军报,正以最快的速度,飞向襄阳节度使府。
风暴,已然被点燃。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将不再是北方的“流寇”,而是荆襄统治者内部,那骤然爆发的、血淋淋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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