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大寨,聚义厅。
五月末的山风,穿过厅堂,依旧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却吹不散空气中凝重而亢奋交织的气息。油灯的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映照出一张张因期待而紧绷的面孔。
黄巢居中而坐,面前的粗木条案上摊开着几份东西:一份是张六通过新发展的隐秘渠道(一个往来南阳与随州之间、对官府盘剥深恶痛绝的行商)冒险送出的、用炭笔密密麻麻记录信息的粗布片;一份是孟黑虎手下另一条线(潜伏在襄阳城内一家车马行)传回的简短密报;还有一份,则是王璠派出的侦察队刚刚送回的口头报告。
张六的情报最为详尽,除了南阳城防、驻军、物资的常规更新外,重点汇报了城内流言的发酵情况,以及他观察到的几个关键迹象:太守府近期频繁征调民夫加固城防,尤其是面向北面的城墙;码头上运自襄阳的军械箱数量在达到一个高峰后,近日略有减少;城内几家大粮店开始限制售粮,有囤积迹象;底层胥吏和守城兵卒中,抱怨“上官克扣赏钱”、“王将军(王建)发财,弟兄们喝风”的私下议论增多。
襄阳线的情报则直接指向刘巨容及其将领的动向:刘巨容确已对王建、韩秀升产生疑心,派出了查账和督战的使者;王建被紧急召回襄阳“述职”,据在宴席上摔了杯子,次日便阴沉着脸返回前线;韩秀升方面则异常沉默,其驻守的枣阳一线,近日几乎没有任何主动出击或大规模巡防的报告,似乎采取了守势。此外,襄阳与江陵(王铎)之间的官方文书往来突然变得频繁且“客气”,但私下有传言,江陵方面对襄阳“独揽剿贼之功”颇有微词,甚至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刘巨容“养寇自重”。
而王璠侦察队的报告,则提供了最直接的战场态势:随州守军依旧戒备森严,但出城巡防的范围明显缩,似乎满足于守住城池。随州以西、枣阳以北的广大山区,原本活跃的唐军股巡哨和征粮队,近日几乎绝迹。当地山民反映,前几日还有唐军为征粮与乡民发生冲突,这两日却不见踪影,仿佛那些官兵一夜之间都收缩了回去。
“收缩了回去……”黄巢手指轻轻敲击着条案边缘,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不是溃退,是有序收缩。王建被刘巨容催逼,心中怨愤,又急于立功以自保,同时还要防备韩秀升掣肘甚至背后捅刀。他会怎么做?”
赵璋沉吟道:“以王建‘勇而贪’、且如今被猜忌急于表现的性情,他很可能……会集中手头还能有效控制的兵力,寻找他认为的‘贼军主力’,以求一战而胜,堵住刘巨容的嘴,也压过韩秀升一头。”
“不错。”黄巢站起身,走到那张简陋却标注着越来越多信息的地图前,“所以,他收缩外围巡防,一是集中兵力,二是……他想引蛇出洞,或者,制造一个他认为我们会出现的‘弱点’。”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随州与枣阳之间的一片区域:“你们看这里,随州以西,枣阳以北,这片丘陵河谷地带,是两地驻军防区的结合部。往日双方即便不睦,为了防务,也会保持一定的巡哨重叠。但现在,王建收缩,韩秀升消极避战,这片结合部的巡防必然出现空档,甚至可能成为两不管的真空地带。”
王璠眼睛一亮:“大将军是,这里可能成为王建为我们设下的‘陷阱’?他故意露出破绽,想引诱我们去攻击这个结合部,然后他再从随州出兵,与可能从枣阳方向‘被迫’出动的韩秀升部,对我们形成夹击?”
“有这种可能。”黄巢点点头,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但王建算错了两点。第一,他高估了韩秀升与他配合的意愿。刘巨容的猜忌和流言,已经让他们之间脆弱的合作关系名存实亡。韩秀升现在首要考虑的是自保,是避免损失,是看王建的笑话,绝不会轻易为了配合王建而去冒险。第二,”黄巢的手指重重戳在那片结合部,“他低估了我们获取情报的能力,也低估了我们的耐心和……胆量。”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王建想设陷阱,但他这个陷阱,因为内部的猜忌和矛盾,本身就有了漏洞,甚至可能演变成他自己的泥潭。这,就是我们的战机!”
“大将军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孟黑虎问道。
“正是!”黄巢斩钉截铁,“他不是想让我们去碰那个结合部吗?我们就去碰!但不去主力,只用股精锐,伪装成试探性攻击或者流窜的散兵游勇,狠狠地去戳一下那个结合部,最好是打掉他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哨卡,劫掠一支型的运输队,闹出足够大的动静!”
“然后呢?”王璠追问,呼吸有些急促。
“然后,”黄巢眼中寒光闪烁,“我们真正的主力,不去那个结合部,而是趁着王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且判断我们会在此区域活动之时,快速秘密机动,直插他兵力相对空虚的侧后!”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从鹰嘴崖方向,避开主要官道和已知的唐军据点,绕过随州正面,直指随州东北方向、靠近桐柏山余脉的几处村镇和一处型关隘——“武阳关”。
“武阳关?”赵璋有些疑惑,“簇并非要冲,守军不多,但打下它,意义似乎不大,反而会彻底暴露我们主力的位置和意图。”
“我们不打下它。”黄巢摇摇头,“我们绕过它,或者,只是做出要攻击它的姿态。真正的目标,是武阳关背后,王建从随州向前线转运物资的几条隐秘路,以及……他在随州城外设置的几处屯粮点和备用马场!”
他详细解释道:“王建急于求战,必然将随州城内大部分机动兵力集中起来,准备用于他预设的‘围歼’战场。城防和后方辎重线的守备,必然相对薄弱。尤其那些位于城郊、不那么起眼但至关重要的屯粮点和马场,更是他可能疏忽的地方。我们派一支精锐快速穿插,不攻城,只破袭!烧掉他的粮草,夺走或驱散他的马匹,攻击他的后勤队!”
“与此同时,”黄巢的手指回到那个结合部,“我们的股佯动部队,在完成‘挑衅’任务后,不必恋战,利用山地地形迅速分散撤离,让王建以为我们只是骚扰后逃窜。他会更加确信我们主力就在那一带活动,甚至会认为我们怯战,从而可能更加急切地派出主力进入山区‘追剿’,进一步拉长他的补给线,分散他的兵力。”
“妙啊!”王璠忍不住击掌,“如此一来,王建前赢贼军’骚扰难寻,后有粮道被袭、马匹受损,进退失据,必然暴跳如雷,也更可能因急躁而进一步犯错!而韩秀升见王建倒霉,只会幸灾乐祸,更不可能救援,甚至可能向刘巨容报告王建‘剿匪不力,反损军资’!”
赵璋也捋须点头:“此计关键在于两点:一是佯动要逼真,要能让王建确信是主力所为;二是穿插破袭要快、要狠、要准,一击即走,绝不纠缠。而且,时机把握必须精准,要恰好打在王建注意力被吸引、后方空虚的节点上。”
“不错。”黄巢看向孟黑虎和王璠,“孟黑虎,你的人要全力确保情报畅通,尤其是王建主力离开随州城的确切动向和随州后方守备的实时情况。王璠,佯动任务由你亲自挑选三百最擅山地游击、熟悉地形的老兵执行,务求闹出大动静,然后化整为零,安全撤回。穿插破袭的任务……”
他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一位新近因作战勇猛、心思缜密而被提拔起来的年轻校尉身上:“林风,你带五百精锐,一人双马(缴获和购买的马匹勉强凑出),全部轻装,只带三日干粮和必要火种、破障工具。我给你两名最熟悉随州东北地形的向导。你的任务只有八个字:快速隐蔽,破袭粮马。得手之后,不必回鹰嘴崖,直接向北,进入桐柏山深处我们预设的备用营地休整待命。可能做到?”
那名叫林风的校尉霍然起身,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但眼神坚毅:“末将领命!定不辱使命!”
“好!”黄巢重重点头,“各部立即准备,明日拂晓,依计行事!记住,此战不求歼敌多少,不求占领寸土,只求两个字——乱敌!乱王建之心,乱其部署,乱其与刘巨容、与韩秀升的关系!把刘巨容那点猜忌的星星之火,给他扇成燎原之势!”
战机,终于在耐心等待、缜密分析和巧妙引导下,露出了它稍纵即逝的狰狞面目。它不是堂堂正正的决战,而是藏在阴影中的毒刺,瞄准了对手因傲慢与内讧而露出的最柔软的腰腹。
夜色渐深,鹰嘴崖大寨却无人入眠。磨刀声、检查装备声、压低的口令声,与山风的呼啸交织在一起。一场精心策划的“乱战”,即将在这荆襄北部的群山与河谷间上演。
而远在襄阳的刘巨容,还在为那萦绕心头的猜疑和若隐若现的流言而烦闷不已。他并不知道,自己麾下将领的矛盾,正被遥远的对手敏锐地捕捉、放大,并即将转化为一场指向他荆襄霸业基石的凌厉风暴。
战机已现,猎手,即将扣动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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