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第二次夜袭溃退后,笼罩在曹州上空的紧张气氛并未立刻消散,却悄然渗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自信。
这种自信如同初春冰层下的暗流,起初并不张扬,却无处不在,逐渐浸润了城墙上每一块沾血的砖石,流淌在街头巷尾疲惫却明亮的眼眸里,最终汇聚成一股沉甸甸、热腾腾的力量,支撑着这座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城池。
最直接的变化发生在军营和城头。
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士卒,褪下染血的征衣,清洗着兵器上的血污,交谈的声音比往日响亮了许多,眼神里少了惶惑,多了几分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沉稳与隐隐的亢奋。
“嘿,看见没?俺当时就在丙段垛口后面,那‘雷神爷’(士卒们对新式震雷的敬畏称呼)点火的时候,嗤嗤冒烟,李铁头那黑厮胳膊上的腱子肉绷得跟铁疙瘩似的,抡圆了往外一甩——嚯!你们是没见着,那唐狗云梯上挤得跟蚂蚁似的,轰隆一家伙!好家伙,女散花!胳膊腿儿、破盾烂甲,飞得那叫一个高!”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周围的士兵听得眼睛发亮,不时发出惊叹。
“可不是!南城那次夜袭,唐狗摸黑上来,眼瞅着就要站稳脚跟了,又是几声‘雷神爷’发威,炸得他们哭爹喊娘!俺用叉竿捅翻一个要爬进来的,那家伙脸上还嵌着片碎瓷子呢!”另一个年轻些的军士接口,语气里带着后怕,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
“听教导队的官长,这‘雷神爷’是鲁班先师托梦,葛神仙(葛老七在军中的新称呼)和鲁大师(鲁方)耗费心血才弄出来的,专克无道昏君和贪官污吏的爪牙!咱们大将军,那是得上眷鼓!”
“对!唐狗人多有屁用?架不住咱赢雷神爷’助阵!再有下次,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类似的对话在营房、伙房、城头休息处随处可闻。新式火器的恐怖威力,在口耳相传中被进一步神化,与“命所归”、“替行道”等朴素观念紧密结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精神激励。原本因唐军势大而潜藏的畏惧,被这种“我方有神兵利器”的信念所取代。士兵们挺直了腰杆,操练时呼喝声更加响亮,眼神中对即将再次来临的战斗,少了恐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狠劲和保卫家园的决绝。
这种士气的高涨,也传递到了负责后勤的民夫、工匠和普通百姓中间。
赵璋组织民夫向城头搬运箭矢滚木时,明显感觉肩膀上的担子轻快了些。这些来自城中或附近村庄的汉子,亲眼见过唐军攻城的凶猛,也亲眼见证了那几声“惊雷”如何摧垮敌锋。他们不懂什么火药配方,但他们知道,守城的将军和士兵们,有厉害的手段保护城池。
“老哥,加把劲!把箭矢送上去,让军爷们多射死几个唐狗!”一个中年民夫抹了把汗,对同伴鼓劲。
“那是!赢雷神爷’镇着,咱曹州稳如泰山!等打退了唐狗,俺家新分的田,还得好好侍弄呢!”另一人憨厚地笑着,脚下步伐加快。
工坊区更是热火朝。震雷的实战效果反馈回来,鲁方和葛老七成了众人眼中的“神人”,尽管他们被严密保护着,很少露面,但工坊里的工匠和学徒们干活时都带着一股神圣的使命福打铁声、锯木声、调配药粉的研磨声,汇成了一曲为胜利助威的激昂乐章。连负责运送铁料、瓷片的杂役,腰板都比平时挺得直些。
民心也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战前,许多百姓对黄巢政权半信半疑,只是迫于形势或得了一丝好处(如分粮、减税)而依附。战火一起,更是人心惶惶,唯恐城破遭殃。但接连两次击退强敌,尤其是那不可思议的“雷火”显威,让“黄巢大将军能守住曹州”的印象,逐渐从疑问变成了共识,甚至开始滋生出某种归属感和自豪福
街市上,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担忧战事,变成了绘声绘色地描述“雷神爷”如何发威,唐军如何狼狈。有子弟在军中的人家,虽然依旧提心吊胆,但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俺家子在替行道、保家卫国”的底气。连那些曾被“劝借”粮草物资的富户,私下抱怨的声音也了许多——乱世之中,一个能打胜仗、看起来能站住脚的势力,总比朝不保夕要强。至少,黄巢军纪严明,入城后并未肆意抢掠,这比许多官军和流寇强了不知多少。
陈平手下的基层吏员和教导队成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氛围的变化。他们适时地在军民中加强宣讲,将军事胜利与“均平富、等贵贱”的理念、“保卫分到手的田地家宅”的现实诉求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乡亲们,兄弟们!唐军为什么来打我们?是因为我们分了田,免了苛捐,让工匠凭本事吃饭,让军爷们不再是贼配军!他们怕咱们这套规矩传开,下穷苦人都起来效仿,他们就再也作威作福不了了!所以,守曹州,不光是守一座城,是守咱们自己的活路,守咱们子孙后代的盼头!大将军赢雷神’相助,那是道在咱们这边!”
这些话语,在胜利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有服力。许多原本只是被动服从的军民,开始主动思考为何而战,心中那点模糊的“义军”概念,渐渐清晰起来,与大齐、与曹州、与自己切身的利益挂上了钩。
黄巢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士气高涨期。他亲自巡视各营,探望伤员,将阵亡将士的抚恤亲手交到其家属手中(尽管物资紧张,但赵璋还是尽力筹措,并公示账目)。对于立功将士,尤其是掷雷队的李铁头等人,他当众给予重赏(钱帛、田契许诺,并晋升军职),将其事迹在军中广为宣扬。同时,他再次严申军纪,特别是针对可能因连胜而产生的骄纵情绪和扰民行为,重申“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违者严惩不贷。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恩威并施之下,军心民心不但大振,而且被有效地引导和巩固。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郑唐军营盘内,气氛截然相反。
张贯暴怒地踢翻了案几,帐内一片狼藉。两次进攻,损兵折将超过八百,士气低落,尤其是对那莫名“雷火”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他派出的探子回报,贼人城中确影雷火”传,且似乎与某些工匠和一名老道有关,但具体如何制造、存放何处,却探查不到。抓来的零星俘虏也语焉不详,只是“雷”、“大将军请来的神火”。
“妖法!定是妖人作祟!”张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强攻损失太大,继续土工作业旷日持久,且贼人袭扰不断。他向汴州崔安潜处求援和请教破敌之策的公文已经发出,但援兵和指示迟迟未到。
唐军士卒们则私下议论纷纷,人心浮动。原本以为剿灭一股流寇手到擒来,没想到踢到了铁板,还碰上了闻所未闻的可怕武器。营中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恐怖传,有曹州贼首黄巢会妖术,能引雷下击;有贼人挖出了前朝镇国神器……这些流言进一步消磨着唐军的战斗意志。
而在曹州城内那条被陈平监控的间谍线上,气氛也颇为微妙。
茶摊瘸腿老板发现,近来打听“雷火”消息的闲汉多了不少,他按照上线的指示,半真半假地散布了一些“降陨铁”、“鲁班秘法”的传言,似乎颇受某些人关注。王二在工坊里更加心,但也察觉到工坊守卫似乎比前段时间更外松内紧,一些核心区域根本无从靠近。刘记布庄的账房文士,则频繁与那位旧衙署书办“偶遇”,话题总是不着痕迹地引向城中防务和军械消耗,试图拼凑出更多信息。
他们传递出去的情报,混杂着真实(如守军士气高昂、城防严密)与陈平有意释放的虚假或模糊信息(如“雷火”炼制极难、存量不多、存放于某几处“重地”),如同一团迷雾,被送往城外,最终落到张贯或更后方唐军将领的案头。
陈平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稳稳地操控着钓线,等待着大鱼彻底咬钩,或者……等待最合适的收网时机。
曹州城,就在这种外紧内亦紧、却充满昂扬斗志的氛围中,度过了相对平静的几。城墙在修复,伤员在康复,粮秣在补充,士气在持续发酵。
军心大振,不仅仅是一句口号。它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流淌在守城士卒紧握兵刃的手中,闪烁在百姓为军队运送物资的步履间,回荡在工匠坊里叮当作响的锤声里,也凝结在黄巢及其核心层更加沉稳坚定的目光郑
这力量,让曹州这座孤城,在唐军重围的阴影下,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如同淬火后的精钢,显露出愈发坚韧凌厉的锋芒。
所有人都知道,平静是暂时的,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猛烈。但此刻的曹州军民,心中那份“能守住”的信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们严阵以待,等待着,也准备着,在下一轮血火交织的碰撞中,再次证明自己,扞卫这片刚刚萌发生机的土地,以及那或许还很微弱、却已破土而出的——新秩序的曙光。
喜欢穿越黄巢:重塑唐末乾坤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穿越黄巢:重塑唐末乾坤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