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雷”在荒滩试爆成功的消息,如同那声巨响本身,迅速而沉闷地在曹州高层有限的范围内传开。亲眼目睹其威力的黄巢、尚让等人自然深知其中意义,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理解这“铁疙瘩”的价值。
军议之上,当黄巢宣布将成立“火器研制所”,并拨付专门资源全力完善、制造“震雷”时,帐内反应各异。
王璠刚从黑石峪换防回来,臂伤已愈,闻言咧嘴笑道:“大将军,那玩意儿俺听了,动静是不,能炸碎木头。可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是弟兄们敢拼命!一个铁球,能扔多远?砸死几个人?还不如俺们弓弩一阵齐射管用!有那铁料人力,多打几把好刀、多造几张硬弩,岂不实在?”
他代表了军中相当一部分实战派将领的看法。在他们看来,战争是勇气、体力、阵型与指挥的艺术,这种依靠“药粉”爆炸、看起来不甚可靠、使用起来似乎还很麻烦(要点燃引信,要投掷)的新奇玩意儿,更像是方士的戏法,远不如锤炼精兵、改良现有军械来得直接有效。
孟黑虎(已从北线秘密返回,正在曹州休整补给)则若有所思。他西线袭扰、北线周旋的经历,让他对“出奇制胜”有更深的体会。他摸着下巴道:“王兄弟话虽有理,但此物若用得好,或许有奇效。比如夜袭营寨,先扔几个这‘震雷’进去,炸他个人仰马翻,火光冲,敌军必乱!又或者,攻打寨门、城洞时,用这东西炸一炸,不定比撞车还好使。就是……怎么扔得准、扔得远,是个问题。”
尚让持重,缓缓道:“此物威力初显,确有其独到之处。然正如孟将军所言,如何使用,方能发挥其效,尚需摸索。且葛道长那‘药粉’配制不易,储存、运输皆需格外心,鲁方打造那铁壳亦费工费料。若不能形成规模,用于关键之战,恐得不偿失。”他考虑的是成本和实战转化的可行性。
黄巢静静听着众饶议论,没有打断。他知道,新事物的接受需要过程,尤其是这种可能改变战争形态的东西。待众人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震雷’目下看来,确有诸多不足:射程短,需人力投掷;使用不便,需点燃引信;威力虽比弓弩单次伤害大,但制作繁难,数量有限。”他话锋一转,“然,诸位可曾想过,为何弓弩能取代部分刀矛,成为军中利器?因其能于百步之外杀敌也。为何要造冲车、云梯?因其能克服城墙之阻也。”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战争之术,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善战者,无非是能更有效地杀尚人,保护自己,克服障碍。‘震雷’或许现在只能投掷数十步,但其爆炸之威,绝非弓矢刀枪可比。它能于瞬间在极范围内,造成大量破片杀伤,更能撼动敌胆,制造混乱。此乃其一。”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城池关隘:“其二,诸位可还记得攻打宛亭时,方锐部攀爬东墙,何其艰险?若有此物,于攀爬前先掷上墙头数枚,清理哨位,震慑守军,岂非事半功倍?将来若遇坚固城门、密集军阵,此物或能发挥意想不到之效。”
“其三,”黄巢目光扫过众人,“唐军何以强?甲坚兵利,训练有素耳。我大齐新立,要在战场上与之抗衡,光靠血气之勇与现有军械,远远不够。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奇兵’,有能让敌人意想不到、闻风丧胆的手段!‘震雷’便是这样一种尝试。它现在或许稚嫩,但正如鲁方改进横刀,葛道长调配火药,皆是不断摸索、完善而来。今日之粗陋,未必不是明日之杀器!”
他最后看向王璠:“敬之(王璠表字),你勇猛善战,乃我军柱石。然,为将者,不可固步自封。你可还记得冬训时,对新式操典协同战法亦曾不以为然,后黑石峪之战,协同之利,可见否?对待新战具、新战法,当存一份探究之心。纵使其十次中只有一次建奇功,那一次,或许便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无数将士的生死!”
王璠被得面红耳赤,想起黑石峪血战中,正是弓弩、刀盾、长枪的严密协同,才挡住了柴存部亡命冲锋。他抱拳道:“大将军教训的是!末将……末将明白了!是俺眼光短浅了。”
黄巢点点头,语气转缓:“当然,尚让所言成本、使用之虑,亦至关重要。故成立‘火器研制所’,非是即刻便要全军装备。而是要集中人力物力,尽快解决现有问题:如何提高投掷距离与精度?可否借助器械抛射?如何确保引信可靠、储存安全?如何简化工艺,降低成本,实现批量制造?这些,都需要鲁方、葛道长他们去攻关,也需要诸位将领集思广益,设想其应用场景与战术。”
他看向陈平:“文长,研制所的人员调配、物资保障、安全规程,由你协助赵璋,全力落实。尤其安全,绝不容有失!所有参与人员,务必严守秘密,不得泄露丝毫。此为我军最高机密之一!”
“是!”陈平肃然应命。
“至于实战检验,”黄巢目光灼灼,“不必等待完美。待第一批相对稳定的‘震雷’制出后,可选精锐队,进行范围实兵演练,摸索战法。孟黑虎。”
“末将在!”
“你部行动灵便,惯于奇袭。将来‘震雷’若成,你部可优先试用,摸索出一套适合袭扰、破袭的战法。”
孟黑虎眼中精光一闪:“末将领命!定把这‘铁西瓜’的滋味,让唐狗好好尝尝!”
军议之后,“火器研制所”在紧锣密鼓中成立。地点选在曹州城外一处更加偏僻、依山傍河的独立院落,守卫级别提升至最高,进出皆需特制腰牌与口令。葛老七和鲁方带着一批精挑细选、背景清白、口风严实的匠人和学徒搬了进去,开始了封闭式的攻关。
黄巢亲自为研制所拟定了几个优先方向:一、稳定火药配方与颗粒化工艺(提高威力和储存安全性);二、改进震雷外壳结构,寻求威力和成本的最佳平衡;三、研发可靠的引信(延时、防潮);四、探索投掷器械(如简易抛石索、改良弩炮投射的可能)。
资源开始向这里倾斜。优质的硝石、硫磺、木炭被优先供应;铁料、铜料、工匠时间被部分调剂过来。赵璋亲自核算成本,陈平则负责人员的思想工作与保密教育。尚让、王璠等将领也被要求定期前来“参观学习”,了解进展,并提出战术设想。
鲁方几乎住在了工坊里。他和葛老七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他根据葛老七对火药燃烧速度与威力的测试数据,不断调整外壳的厚度、凹槽的深度与分布,甚至尝试了不同形状(球形、柱形、葫芦形)和内部加装预制破片(铁钉、碎瓷)。他还真的设计出了几种简易的、能增加投掷距离的甩臂带和超大型投石索模型。
葛老七则沉浸在火药的世界里。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一硝二磺三木炭”,开始尝试添加不同的辅料(如少量油脂、金属粉末)来调整燃烧速度和爆炸特性,并严格记录每一次试验的配比、现象和结果。他对引信的改进也取得了进展,用多层油纸包裹不同粗细的火药线,制成了燃烧时间相对稳定、且具有一定防潮能力的“药捻”。
技术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其本身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它的研发过程,正在悄然改变着曹州这个体系的某些运行逻辑。
它迫使管理更加精细化(物料管理、工艺流程、安全标准);它促进了不同领域(冶金、化学、军事)知识的交叉与融合;它挑战着人们(包括高层将领)固有的思维定式,逼迫他们去思考新的可能性;它也在吸引和培养着一批专注于“奇技”的专门人才,为大齐的未来储备着难以估量的技术潜能。
当然,困难和争议依然存在。试验中仍有意外发生,虽未造成重大伤亡,但总让人提心吊胆。资源的倾斜也引来了其他部门的一些微词。但黄巢的态度异常坚决,他顶住压力,持续投入。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剧变的时代,一项可能改变规则的技术,其潜在价值,或许远超十万大军。
当第一个按照标准化流程制作、装有稳定颗粒化火药、使用改良引信、并经过严格检验的制式“震雷”,在秘密试验场再次发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郁而恐怖的轰鸣,并将五十步外的双层木盾靶炸得四分五裂时,所有参与者的脸上,都露出了混合着震撼、喜悦与敬畏的神情。
技术的种子已经破土,虽然幼,却蕴含着撕裂旧时代甲胄的狰狞力量。
它的价值,即将在不久后的战场上,用敌饶鲜血与恐惧,来做出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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