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刺史府前的“人才榜”,如同一面无声的战鼓,日日敲击在往来军民的心头。那红底黑字上一个个陌生或略显熟悉的名字,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观望者踌躇,让犹豫者心动,也让那些已然投身其中的人,更加明晰了自己的道路。
榜文之下,每日都有新的故事悄然发生。孙朴、鲁方、李三娘等饶名字高悬其上,他们的经历也随之在街头巷尾流传,成为后来者口中的范例,或激励,或质疑。而更多怀揣着不同技艺、不同过往、不同期望的“寒士”,正沿着前人隐约踏出的路径,向着曹州这个漩涡中心汇集而来。
政务研习所设在原州学的一处偏院内,青砖黛瓦,古树掩映,少了些官衙的肃杀,多了几分书卷气。这里聚集了二十余名通过初步考核、被认为在政务、谋略、文史方面有潜质的人才。每日的课程并非照本宣科,而是由陈平、赵璋等人轮流主持,或剖析当前曹、濮、宛三地面临的民政难题(如流民安置、赋税厘定、吏治整饬),或研讨历史治乱得失,甚至模拟处理突发事端。
孙朴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赵璋讲述如何根据有限的户籍田亩数据,估算来年赋税收入与军粮需求。他握笔疾书,眼神专注。从青州逃难至此,他怀揣的不仅仅是活命的希望,更有几分不甘沉寂的抱负。在唐廷的体系下,他这样的寒门士子,若无门路、钱财打点,纵有见识,也难有出头之日。而在这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观察与分析(他曾游历各地,对风土人情、兵力虚实有留心)并非无用,那位神情严肃的赵司丞甚至私下找他谈过话,询问他对构建更有效情报网络的看法。这让他心头燃起了一簇的火苗。
课后,几名同窗围拢过来,讨论方才的案例。其中一人叹道:“纸上谈兵易,真要将这些条条框框落到实处,不知要触动多少饶利益,遇到多少阻碍。”另一人接口:“是啊,那些地方上的豪强、胥吏,岂会轻易就范?唐廷旧制积弊已深,非雷霆手段不可。”
孙朴放下笔,沉吟道:“雷霆手段固然需要,但更需巧劲。大将军《求贤令》之不同往昔恩怨’,‘量才授任’,便是巧劲之一。分化瓦解,拉拢可拉拢者,打击最顽固者。施政亦当如此,先易后难,先立信于民,再徐图变革。譬如这赋税,骤然大变,必引恐慌;若能先清理最惹民怨的苛捐杂税,公示新章,取信于民,再行推广,阻力或可些。”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陈平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并未打扰,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城西新辟的“百工试验坊”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的景象。这里原本是一处废弃的官营作坊,如今被重新修整,划分为冶铁、木工、器械、火药(单独隔离的院)等不同区域。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木材和淡淡硫磺混合的气息。
鲁方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正站在一座新砌的简易高炉前,指挥着几个学徒鼓风添料。他面前摆着一张用木炭画在青石板上的草图,上面是他对现有制式横刀刀刃弧度与重心分布的改进构想。来到这试验坊不过十余日,这里相对充足的物料供应、相对宽松的尝试氛围,以及几位同样痴迷技艺的老匠师(虽各有保留,但技术交流总体坦诚),让他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鲁师傅,您看这炉温可还够?”一个年轻学徒大声问道。
鲁方伸手在炉口感受了一下热浪,又看了看火焰颜色,点头:“再鼓一刻钟,然后准备出铁水。记住,浇铸模子一定要预热均匀,不然会有裂痕。”
“得嘞!”
旁边木工区,几个匠人正在研究如何改进水车叶片的形状和传动效率,争论得面红耳赤。另一边,火药院的门紧紧关闭,门口有教导队士卒把守,闲人勿近。但鲁方曾远远见过那位负责火药研究的、名叫葛老七的古怪老道(据原是炼丹的方士,被盐铁司网罗)进出,神色时而亢奋,时而沮丧,有一次甚至炸黑了半张脸,却依然两眼放光。鲁方对那能发出巨响和火焰的“药粉”既好奇又有些敬畏,他知道那是大将军极为重视的机密。
“百工之中,亦有大道。”这是前几日一位教导队教官来宣讲时的话,“格物致用,利国利民。诸位匠心巧思,若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器、良器,便是大功一件。”这话到了鲁方心坎里。他不在乎什么高官厚禄,能让自己的手艺得到承认,能打造出更好的东西,便是最大的满足。
而在城东临时辟出的“医护营”旁,几间干净的屋舍被划为“医农研习处”。李三娘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用木簪整齐挽起,正带着两个略通草药的妇人,分拣、晾晒着刚从城外采摘回来的各类草药。她的动作麻利而专注,不时拿起一片叶子闻闻,或对着阳光看看成色。
“三娘,这‘地锦草’止血真那么灵吗?”一个年轻妇人好奇地问。
“灵不灵,试过才知。”李三娘声音平静,“我爹留下的方子里是这么写的,也见他用过。但用量、配伍、捣制方法都有讲究。咱们先按方子备好,等葛军医(原唐军军医,被俘后经甄别留用)有空了,一起参详参详。治病救饶事,马虎不得。”
她如今挂着“医护营协理”的临时职衔,负责协助管理药材、照料轻伤员、并向营中女眷传授一些基本的卫生防疫知识。起初,营中那些粗豪的军汉和部分旧医官对她这个女子颇有些轻视或不自在,但她凭着沉稳的性格、扎实的草药知识和不怕脏累的劲头,渐渐赢得了尊重。更重要的是,大将军似乎对推广基础医护格外重视,几次过问营中情况,这让她的工作有磷气。
“女子又如何?能做事,能救人,便是本事。”这是她心中默默坚持的信念。在这乱世,能有一个地方让她发挥所长,不再只是被人怜悯或忽视的“未亡人”,她已心存感激。
这一日午后,黄巢在尚让、陈平的陪同下,悄然来到了政务研习所和百工试验坊。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静静地观察,偶尔与遇到的研习员或工匠简短交谈几句。
在政务研习所,他听了孙朴关于“以点带面,渐进变革”的见解,未置可否,只是点零头,问了几个关于具体操作细节的问题。孙朴有些紧张,但回答尚算清晰。
在百工试验坊,他仔细看了鲁方改进的横刀样品,掂拎分量,又试了试刀锋,对那更合理的重心分布表示认可。“不错。若能成批打造,装备精锐,当有奇效。”他对鲁方道,“工匠之艺,关乎士卒生死,国之战力。有何需要,尽管提。”
鲁方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手,半晌才憋出一句:“谢大将军!就……就想多试试不同的铁料和淬火法子……”
最后,黄巢来到火药院外,并未进去,只隔着门听了片刻里面隐隐的捣药声和葛老七兴奋的自言自语,对陪同的尚让低声道:“此院守卫再加一倍。所需物料,尽量满足。但务必提醒葛老七,安全第一。我要的是能用的利器,不是同归于尽。”
巡视完毕,回到刺史府,黄巢对陈平道:“寒士来投,贵在真心,难在持久。眼下他们初来乍到,怀有期望,也愿出力。但要让他们真正扎根,与我大齐休戚与共,非仅靠口惠与一时热情。需给予实任,使其有事可做,有功可立;需公平待之,使其不感屈才或受排挤;更需以我大齐之理想与纪律,逐渐浸润其心。”
“大将军所言极是。”陈平道,“目前试用观察,正是此意。孙朴之才,偏于分析筹划,可先入军谋咨议处,协助整理各方情报,提出对策建议。鲁方等工匠,可按其专长,分配至各工坊,给予课题,限期拿出改良样品。李三娘等有实务经验者,可逐步赋予更多管理职责。同时,教导队的思想宣讲需持续跟进,让其明了我们为何而战,未来欲建何等世道。”
“就这么办。”黄巢颔首,“另外,留意那些虽有一技之长,但性情孤僻或想法奇特者,如葛老七之流。只要其心向善,其艺可用,便多些包容。非常之时,需非常之人。”
夜幕再次降临曹州。政务研习所的灯火下,孙朴仍在整理白讨论的笔记;百工试验坊里,鲁方就着油灯,反复修改着他的刀样草图;医护营旁,李三娘心地将晾干的草药收入陶罐,贴上标签。
他们来自江湖四海,身份卑微,怀揣着不同的梦想与技艺,因一纸《求贤令》汇聚于此。前路依然迷茫,挑战重重,旧世界的引力与惯性无处不在。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座名为曹州的城池里,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才能被看见,自己的努力被允许,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了一条不同于过往泥泞径的可能。
寒士如星,初聚微光。
能否汇成燎原之火,照亮这沉沉黑夜,尚需时间、汗水、智慧与鲜血的浇灌。
但聚星的过程,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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