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虹桥路上,当沿途的居民们还都在马路上议论纷纷时,东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民福里这一边,山东眼尖,急忙朝人群大喊:
快闪开!是军车!他边喊边搀着陆伯轩就往上街沿退。
邻居们在惊呼声中纷纷避让。刺眼的车灯瞬间撕裂夜幕,一辆接一辆的军卡呼啸而过,根本无视路上躲闪的人群,卷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待到最后一辆军卡驶过,皮匠早已数得清清楚楚:整整二十八辆!这是要去增援机场的吧?
李家阿叔指着远去的车队,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我早了,战事没那么简单。
人群陷入沉默,一时无人反驳。最后还是陆伯轩拄着拐杖,望着军车消失的方向缓缓开口:
打仗就像下棋,你来我往都在情理之郑只是这棋子落下时,鹿死谁手还要看本事了。
他的话音未落,西边的炮声又密集起来,仿佛在为这番话做着注脚。街坊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西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这场棋局结局的揣测。
市南警局大楼台,陆国忠凭栏而立。
五月晨风带着硝烟与露水的气息,掠过他紧蹙的眉宇。
望远镜中,虹桥机场方向的空正燃烧着不祥的绯红,枪炮声如连绵闷雷滚过大地。
他第三次抬腕看表,表针正指向四点五十分。
东方际已泛起鱼肚白,启明星在硝烟间明灭不定。
焦虑如同无形的藤蔓,在陆国忠的心头越缠越紧。他深知,若不能在破晓前看到那道约定的信号,一旦光大亮,一切就将失去意义。强烈的日光会吞噬一切光芒,到那时,即便打出红色的信号弹,也如同将一滴水投入烈火,转瞬即逝,难以辨清。
“国忠!”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姚胖子费力地爬上台,额头沁着汗珠,“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就等……”
“再等等!”陆国忠猛地放下望远镜,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却仍死死锁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如果六点还看不到信号,我们按原计划行动,直接控制水厂和电厂。”
姚胖子走到他身旁,眺望着依旧沉寂的城市轮廓,胖胖的脸上满是忧色:“没这么好搞的。国忠,你要想好一件事……”
陆国忠转过身,看向他。
姚胖子深吸一口气,出了那个所有人都不敢细想的可能:“这万一……解放军三四才能拿下机场一带,那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孤军。没有支援,没有退路。”
“是呀!”陆国忠重重地点了下头,姚胖子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自镇定的外表,释放出内心深埋的焦灼。
“这也是我心里最没底的地方。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两百多条枪。可市区里,敌人还有整整一个师的兵力。这还不算市北警察局和保密局那些无孔不入的特务。”
晨风掠过台,带着一丝破晓前的寒意,却吹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力。
姚胖子探头望向楼底,黑压压的队伍已集结完毕。他猛地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狠狠啐了一口:
娘个起来!横竖横,拆牛棚!老子今豁出去了!
他转头看向陆国忠,眼中闪着凶光:早一刀晚一刀,不如现在就干!
陆国忠上下打量着这个平素插科打诨的胖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姚多鑫,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有魄力了。
那就这么定了!姚胖子一拍大腿,市南警局现在就......
报...报告局座!一个年轻警员连滚带爬地冲上台,指着楼下结结巴巴地:大门口来了一大队人,领头的...是个老先生,指名要见您!
陆国忠一个箭步跨到台另一侧,扶着栏杆向下望去。夜色中隐约可见几个人影站在工事前,为首者正拄着手杖来回踱步。他急忙举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待看清来人面容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是周先生!快!快随我下去!
姚胖子一脸茫然:哪个周先生?我怎么从没听......
话未完,陆国忠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姚胖子挠了挠头,赶紧拽着还在发愣的年轻警员跟上。
来人正是总部特派员周先生。陆国忠快步绕过工事,紧紧握住这位银发老者的双手:
周先生,您一切都好吧?
周先生轻拍陆国忠的手背,眼中带着欣慰:多亏你那的果断解围,我很好。他侧身让开视线,今特意给你带了些人手来。
陆国忠抬眼望去,警卫员林建正笑着向他招手。林建身旁整齐列队着身着工装的工人们,每个人臂膀上都佩戴着醒目的红色袖章,上书上海工人纠察队六个大字。
哟!这得有二百来人吧!随后赶到的姚胖子忍不住惊叹。
周先生转向姚胖子,主动伸出手。陆国忠连忙介绍:这位是总部特派员周先生。
姚胖子立即挺直腰板,恭敬地握住周先生的手:乖乖!大领导亲自来了!请您放心,您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
周先生爽朗大笑:姚队长的威名我早有耳闻。他环视整装待发的工人队伍,声音陡然提高,而且不止这些,上海各工厂都组织起来了,光是市南区就有一千五百多名纠察队员待命!
市南警局大院,晨光初现。
陆国忠将当前局势与起义计划向周先生详尽汇报后,周先生凝眉沉思片刻,银白的眉峰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分明。他抬起眼,目光如炬:我赞成立即起义。眼下正是关键时期,特务的活动只会更加猖獗,我们必须抢占先机。
他侧身望向身后整齐列队的工人纠察队,声音沉稳有力:不必担心后援问题。工人同志们,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随即又特意叮嘱:起义初期先不要佩戴袖章,这样更能麻痹敌人。
明白!陆国忠挺直腰板,郑重敬礼,我立即执行!
他转身大步走向严阵以待的队伍,姚胖子紧随其后,一边整理武装带一边兴奋地喃喃: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行动大队迅速按预定方案分成三个分队:一队直奔市南水厂,一队开赴市南发电厂,另一队待亮后负责街面武装巡逻。林建也立即将工人纠察队相应分成三支队伍,每队百余人,分别配属给各警察分队,统一听从行动大队指挥。
姚胖子看着每支队伍雄壮的阵容,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武装带:这才像去打仗的样子!随即大手一挥,亲自率领一队人马直奔市南发电厂。
青灰色的晨霭中,队伍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预示着这座远东第一大城市的真正黎明即将到来。
市南发电厂大门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十几名工人纠察队员紧握着磨得发亮的木棍,在紧闭的铁门前筑起一道单薄却坚定的人墙。在他们对面,五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特务带着整队宪兵,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工人们的胸膛。
最后警告!让开!否则格杀勿论!领头那个瘦高个特务扯着公鸭嗓子叫嚣,尖厉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厂区侧面的铁门一声打开,几位两鬓斑白的老工人走了出来。为首的老工人指着特务身后的卡车,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们带着炸药进厂,是要毁了整个发电厂吗?
想都别想!旁边一位老师傅嗤笑着接话,要炸回家炸去,让你老婆捧着炸药陪你玩个够!
工人们爆发出哄堂大笑,这笑声在枪口前显得格外悲壮。
你们这帮穷册老!黑衣人气得直跺脚,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凌乱的声响,我今就让你们笑个够!
他猛地转身,面向宪兵队举起右手,脸上掠过一丝狠厉:
全体都营—预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敲击着清晨的空气。
黑衣人头目侧目望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正朝着电厂大门疾奔而来。
领头的是个气喘吁吁的胖警官,一边跑一边用粗短的手指直指着他。
电厂护厂工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年轻工人手中的木棍开始微微发抖——他们万万没想到,来的不是援军,竟是更多的武装警察。
姚胖子还没跑到厂门口,就举起喇叭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话:
是……(让我喘口气)是哪个部分的王八羔子……(喘气)敢在发电厂门口撒野?
黑衣人头目原本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猛地意识到,这些警察根本不是来增援的,分明是来搅局的!
喂!就你!姚胖子终于跑到近前,喇叭直指黑衣头目,装什么大尾巴狼?给老子滚出来话!
他肥硕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警服扣子绷得紧紧的,脸上横肉随着喘息不停颤动。
身后的警察队伍迅速展开战斗队形,枪口虽未抬起,但手指都搭在扳机护圈上,随时准备开火。戴着袖章的工人纠察队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握着木棍。
黑衣人头目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姚队长,你非要插手保密局的事?
哟嗬!连老子名号都门儿清?姚胖子嗤笑着,突然抡起喇叭狠狠砸向卡车挡板,巨响震得众人心头一颤,带着炸药执行公务?马勒戈壁的!你们保密局除了搞这些破事还会什么?
他猛地转身,朝身后振臂高呼:工溶兄们!把车上这些祸害都给卸了!
得令!纠察队员们齐声呼应,如潮水般涌向卡车。
几个身手矫健的伙子利索地翻进车厢,吓得押车宪兵慌忙举起卡宾枪,枪口在空中胡乱比划,活像受惊的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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