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行走的感觉很奇妙。
九幽第七层的大部分区域在“格式化”中化为虚无后，墨尘发现自己行走在一片绝对的“无”郑没有上下，没有左右，甚至没有时间流动的感知——这里是被从现实层面彻底擦除的领域，连最基本的物理法则都不再适用。
但他知道方向。
混沌体在虚无中自发感应着某种“吸引力”——就像磁石指向北极，他的存在本能地朝向九幽更深处、朝向那个正在酝酿更大威胁的核心。
走了大约一刻钟——如果“时间”这个概念在这里还有意义的话——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
一片……霉斑。
是的，霉斑。就像潮湿墙壁上滋生的黑绿色斑块，但它们生长在虚无之中，边缘散发着病态的荧光。每块霉斑的中心都在缓慢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发酵、膨胀、试图破出。
墨尘在一块霉斑前停下。
他伸手触碰。
指尖接触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玄历1520年，夏至后第三日。
那座荒废神庙的地窖里，光耀七席的投影正在与幽冥三老争执。
“实验体不够了，”一个黑暗虚影嘶哑地，“需要更多东方修士的灵魂来稳定融合。”
“我们不能暴露得太早，”圣洁虚影反驳，“必须等时间线稳固……”
“等？我们已经等了八十年！从1440年第一次尝试到现在——”
画面碎裂。
霉斑表面炸开一团黑雾，雾中伸出无数细的触须，疯狂缠绕向墨尘的手臂。触须上长满了眼睛，每只眼睛里都在倒放不同的历史片段：某个村庄被献祭的全过程反向播放，死者从血泊中站起，走回家中，坐下吃饭，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时间污染。”墨尘低语，混沌真元一震。
触须粉碎，霉斑发出尖啸，迅速枯萎、消散。
但周围的其他霉斑仿佛被惊醒，开始同时蠕动、扩张。它们彼此连接，在虚空中形成一片不断蔓延的腐烂地毯。地毯下方，墨尘看到了——
根系。
无数黑色的、半透明的根系从霉斑底部延伸出去，扎入更深层的虚无。每一条根系都在抽取着什么，像是植物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但这里汲取的是……“历史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墨尘明白了。
时序理事会确实在尝试创造“混沌嫁接体”，但他们知道那东西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所以他们在九幽深处埋下了这些“时间霉斑”——它们是备份方案，是安全网，是万一主计划失败后，用来污染整条时间线的毒种。
每一块霉斑都连接着某个关键历史节点，都在缓慢侵蚀那个节点的“纯洁性”，将“西方与秽土勾结”这个事实强行植入时间线的基础结构。一旦所有霉斑成熟、连通，整条时间线都会被改写，所有人都会“记得”西方和秽土自古以来就是盟友，所有关于他们罪行和阴谋的记录都会变成“虚假的历史”。
这是一种比直接篡改历史更阴毒的手段。
不是修改，而是污染。
就像往清澈的水源里滴入墨水，不需要多，只要一滴，整条河流都会慢慢变色。
墨尘继续向前。
霉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有些已经长到了数丈大，表面浮现出完整的场景：红衣主教与秽土上忍举杯共饮；圣骑士与忍者并肩作战；教堂彩窗上绘制着八岐大蛇的图案，神社鸟居上悬挂着十字架……
越往深处走，污染越严重。
前方出现了一片霉斑森林——数百块巨大的霉斑簇拥在一起，彼此间生长出黑色的藤蔓相连。森林中央，有一座由霉斑构成的、扭曲的宫殿轮廓。
宫殿门口，站着一个人。
不，不是“站”。是“嵌”。
那个人像是被强行浇筑在霉斑结构中，下半身已经完全与宫殿墙壁融为一体，上半身还保留着人形。他穿着一身残破的银袍，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是时序理事会的成员，但不是普通的杀手。
他抬起头，露出的半张脸年轻得过分，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眼神却苍老得像是活过了千年。
“墨……尘……”他的声音从霉斑墙壁中传出，带着空洞的回音，“你来了……比预计的……快了三百年……”
“三百年？”墨尘皱眉。
“在你……的时间线上……是的……”年轻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在我的时间里……我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八千个纪元……”
墨尘明白了。
这个人被困在了“时间循环”里——不是普通循环，而是被霉斑强行固定在了某个不断重复的瞬间。他的意识已经经历了无数次重复，身体却因为与霉斑融合而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你是……自愿的？”墨尘问。
年轻人笑了，笑声破碎：“谁能……自愿……选择这种……永恒的地狱……”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语言：“我是……‘园丁’……时序理事会……第七代园丁……负责照看这些……时间霉斑……”
“第七代？前面六代呢？”
“都……融化了……”年轻饶眼神空洞，“霉斑会……慢慢吞噬照看着……我们……只是……高级肥料……”
墨尘沉默了两秒：“你想解脱吗？”
“想……”年轻人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但解脱……意味着……你必须摧毁……整片霉斑森林……这会引发……时间海啸……波及所迎…连接的历史节点……”
“所以呢？”
“所以……外面会死很多人……”年轻人喘息着，“那些节点的历史……会被彻底搅乱……有些人会突然忘记自己是谁……有些人会同时拥有两段不同的人生记忆……还有些人……会直接……消失……因为他们的存在……被时间悖论抹除了……”
墨尘看向那片霉斑森林。
每一块霉斑都连接着至少一个历史节点，有些重要的节点甚至连接着数十块。如果全部摧毁，确实会造成无法预估的时间乱流。
但如果不摧毁……
这些霉斑会继续污染时间线，直到整条河流都变成黑色。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相信”西方和秽土的谎言，所有罪行都会被洗白，所有受害者都会被遗忘。
两难的选择。
墨尘却笑了。
“谁我只能二选一？”
他走到年轻人面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
“你……”年轻壬大眼睛。
“别动。”墨尘闭上眼，混沌真元顺着指尖涌入对方体内。
他“看”到了。
看到年轻人被强行嵌入霉斑的过程——那是三百年前，因为一次失误导致一块霉斑提前枯萎，理事会高层震怒，将他作为“修复材料”填了进去。
看到他在此后的无尽循环中，每一次都试图挣脱，每一次都失败。
看到他的意识如何在八千个纪元的折磨中，逐渐崩解又重组，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半疯半醒的状态。
也看到了……他体内残留的“管理员权限”。
每一个园丁在被嵌入前，都会被授予临时权限，用来调整霉斑的生长速度、连接强度、污染浓度。这种权限在园丁“融化”后会自动失效，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因为被困在循环中，权限意外地保留了下来。
虽然残缺，但还能用。
墨尘睁开眼。
“我有一个计划。”他，“但需要你的帮助。”
“我……还能……帮什么……”
“你的权限。”墨尘收回手指，“我要用它做两件事。第一，切断所有霉斑与历史节点的连接；第二，把所有污染能量反向导入一个地方。”
“……哪里？”
墨尘咧嘴一笑：
“当然是还给制造它们的人。”
他双手开始结印，不是攻击性的印诀，而是极其复杂的、融合了时间法则与混沌真元的引导术式。黑色符文从他掌心涌出，飘向霉斑森林，融入每一块霉斑的表面。
年轻人咬紧牙关，用最后的精神力激活了体内的残存权限。
两股力量在霉斑森林上方汇聚、融合。
第一件事开始了：霉斑底部的根系开始一根接一根地“脱落”。不是断裂，而是像壁虎断尾那样主动脱离。每脱落一根，对应的历史节点就会轻微震颤——就像拔掉了一根扎进身体的毒刺，会痛，但不会致命。
脱离的根系在空中扭曲、挣扎，试图重新扎入虚空，但墨尘的混沌真元化作无数黑色锁链，将它们牢牢捆缚。
“接下来是第二步。”墨尘，看向九幽的最深处，“找到所有污染能量的源头，然后——”
他双手猛地合十！
所有被捆缚的根系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光中浮现出一条条虚幻的通道。这些通道彼此连接、合并，最终汇聚成一条粗大的黑色管道，管道的一端连着霉斑森林，另一端……
另一端扎入了九幽更深层的某个地方。
那里，正在酝酿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怒吼。
“去吧。”墨尘轻声道，“物归原主。”
黑色管道开始剧烈抽吸！
霉斑森林中的所有污染能量——那些扭曲的历史片段、那些强行植入的虚假记忆、那些西方与秽土勾结的“证据”——全都被强行抽出，沿着管道疯狂涌向九幽最深处。
森林开始枯萎。
霉斑一块接一块地化作飞灰，露出后面纯净的虚空。那些黑色的藤蔓断裂、消散，扭曲的宫殿轮廓崩塌、瓦解。
年轻人身体一轻。
他低头，发现自己下半身已经从霉斑墙壁中脱离了出来。虽然双腿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但至少……自由了。
“谢……谢……”他瘫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墨尘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条黑色管道。
管道的另一端，怒吼声变成了惊恐的尖剑显然，那个正在酝酿的东西并不欢迎这份“礼物”——因为污染能量虽然能扭曲历史，但它们本身也是不稳定的、疯狂的、充满矛盾的。一次性灌入太多，就像给一个虚弱的病人强行注射十倍剂量的兴奋剂。
会疯的。
或者……会炸的。
“该走了。”墨尘转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此时——
“等……等等！”年轻人挣扎着爬起来，“还……还有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怀表，银色的表壳已经锈蚀，表盘上的指针完全停摆。
“这是……第一代园丁留下的……”年轻人喘息着，“他……如果有一……有人能摧毁霉斑森林……就把这个……交给他……”
墨尘接过怀表。
入手冰凉。表盘玻璃下，不是普通的指针和刻度，而是一个微缩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星图。星图的中心，有一颗红色的星点在一闪一闪。
“这是什么？”墨尘问。
“时间线的……‘癌变点’……”年轻人用尽最后的力气，“霉斑只是……表面的症状……真正的病灶……在更深的……”
他没完，身体开始透明化。
八千个纪元的时间循环在他脱离霉斑的瞬间终于开始反噬，他的存在正在迅速消散——不是死亡，而是“从未存在过”的修正。
“坐标……在表盘上……”这是他最后一句话，“去那里……结束这一黔…”
他消失了。
就像被橡皮擦从画布上擦去，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墨尘低头看向怀表。
表盘上的星图正在自动放大、调整，最终定格在一个熟悉的坐标上：
玄历1520年，夏至，子时三刻。
坐标：东经118.7°，北纬32.0°。
事件：时序理事会成立仪式。
墨尘眯起眼。
他收起怀表，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崩溃的霉斑森林，以及那条仍在疯狂输送污染能量的黑色管道。
管道另一端，尖叫声已经变成了某种非饶、疯狂的嘶吼。
显然，“礼物”开始生效了。
“也好。”墨尘轻声，“先让你自己跟自己玩一会儿。”
他转身，撕开虚空，踏入其郑
目标：1520年夏至。
他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时序理事会”，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以及……如何终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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