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的风是活的。
这是墨尘下坠到第三千丈时的感受。
那风贴着崖壁盘旋，发出呜咽般的啸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万鬼同哭。风中裹挟着细碎的黑色结晶——那是簇上古大战时破碎的神魂残片，经过万年沉淀凝结成的“魂晶砂”。寻常修士沾上一粒，魂魄就会被拉入永恒的噩梦。
墨尘任凭魂晶砂打在身上。
混沌体自行运转，那些足以让金仙陨落的凶物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就被分解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然后被吸收、转化，成为混沌真元的一部分。
“不错的补品。”他评价道，又张嘴吸了一口狂风。
更多魂晶砂涌入体内，在经脉中化作汹涌的能量流。
下坠到第五千丈时，周围彻底没有了光。
不是黑暗——黑暗至少还是“无光”的状态。这里是“光无法存在”的领域，连概念本身都被扭曲。寻常视觉在这里完全失效，神识探测范围也被压缩到不足百丈。
但墨尘的混沌感知依然清晰。
他“看”到了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穴，每个洞穴里都蜷缩着一些东西——有的是残缺不全的神魂，有的是被污染的神器残骸，还有的是一些无法定义的、在痛苦中永恒蠕动的存在。
九幽第七层，“遗忘裂谷”。
这里关押着此方世界最古老、最不可言的罪孽。
墨尘调整方向，朝感知中时空波动最剧烈的位置落去。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触碰到裂谷底部那片由凝固的怨念构成的“地面”时——
时间静止了。
不，不是完全静止。是墨尘周围三丈范围内的时空被剥离了出来，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时间泡。泡内的流速被压缩到正常时间的万分之一，而泡外的时间则加速了万倍。
从墨尘的视角看，整个世界突然凝固，然后开始疯狂快进:崖壁上的魂晶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堆积；远处某个洞穴里传出尖啸的神魂在瞬息间完成了从嘶吼到彻底消散的全过程；就连九幽深处那些永恒的低语，也被压缩成一声尖锐的嗡鸣——
接着，攻击降临。
三道攻击来自三个完全不同的时间节点。
第一道来自“过去”——三百年前墨尘刚刚离开的那个山林。那是一枚淬着剧毒的手里剑，在投出的瞬间就被加持了时间加速法则，穿越三百年的时光长河，此刻才抵达墨尘的后心。
第二道来自“未来”——一个尚未发生的可能性分支。那是一道圣光审判，带着浓郁到实质化的神圣气息，却以最卑劣的偷袭方式出现。
第三道最诡异:它来自“现在”，但攻击者本身处于时间夹缝郑那是一根完全由时空乱流凝结的长矛，矛尖所过之处，连因果线都被搅乱。
三击合围，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更重要的是，这三道攻击在时序上形成了完美的闭环:过去、现在、未来同时抵达，意味着无论墨尘向哪个方向躲闪，都会至少被其中一击命郑
“时间刺客。”墨尘脑海中闪过这个词。
他没有任何动作。
手里剑刺中后心——然后像穿过幻影般穿了过去。
圣光审判轰击头顶——同样落空。
时空长矛贯穿胸膛——依旧无事发生。
三道攻击在墨尘原本站立的位置交错、碰撞，爆发出刺目的时空乱流。乱流撕碎了方圆十丈内的一切，那些凝固了万年的怨念地面被炸出一个深坑，坑底的岩层上露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
直到这时，墨尘的身影才在坑边缓缓凝实。
“很精致的配合。”他鼓掌，声音在寂静的裂谷中格外清晰，“时序衔接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秒，攻击角度封死了二十七种常规闪避路线，还在攻击中埋了因果扰动陷阱——如果刚才我选择用替身术或者分身术躲避，现在已经被因果反噬重伤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惜，你们对混沌体的理解还停留在‘比较抗揍’的层面。”
四周无人应答。
只有九幽的风在继续呜咽。
墨尘笑了笑，从怀中取出那瓶“时空回溯原液”，拔掉瓶塞，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滴在掌心。
液体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开始自行旋转。
“你们喜欢玩时间，”墨尘，“我陪你们玩。”
他将那一滴液体弹向空郑
液体炸开，化作无数比微尘更细的光点，弥散到周围的空间里。
下一秒——
“呃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从左侧三十丈外传来。
一个穿着银灰色长袍的身影从时间夹缝中被硬生生“挤”了出来。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眼中疯狂闪烁着无数画面:
那是他自己的一生——但每一幕都是他犯下的罪孽。第一次暗杀时目标临死前的眼神；第一次背叛时同伴难以置信的表情；第一次为了利益出卖灵魂时，内心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愧疚……
这些画面不再是记忆，而是真实的时间回溯。他重新体验着每一个受害者的痛苦，感受着每一份绝望的重量。更可怕的是，由于“无序本源”的作用，这些回溯没有尽头，它们以随机顺序、随机强度反复上演。
银袍人——时序理事会的杀手——在短短三息内就彻底崩溃了。他疯狂抓挠自己的脸，撕扯自己的头发，最后竟然开始用头撞击地面，想要通过肉体的痛苦来掩盖灵魂的折磨。
“第一个。”墨尘道。
他看向右侧。
那里空无一物，但时空回溯原液的光点已经标记出了异常——那里的时间流速比周围慢了七倍。
墨尘抬手，对着那片空间虚握。
混沌真元化作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将那片“慢速时空”从正常时间流中剥离出来，然后狠狠捏碎！
“噗——”
就像捏破一个水泡。
第二个银袍人从破碎的时间泡中跌落，同样陷入了无尽的时间回溯地狱。他比第一个人更惨——因为在时间泡破碎的瞬间，他正在施展一门需要精确时序控制的禁术。术法反噬加上时间回溯，他的灵魂在落地前就已经开始自我湮灭。
“第二个。”
墨尘转身，看向正前方。
那里站着第三个人。
不同于前两个银袍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秽土忍者服，但外面套了一件绣着金色十字架的白底披风。他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露出的眼睛一只瞳孔是东方饶深褐色，另一只却是西方饶湛蓝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左手结着秽土忍法的“寅”印，右手却捏着西方光明教廷的“圣光祷言”手印。
“融合体？”墨尘挑眉。
“时序理事会，代号‘双面’。”忍者的声音也很奇特，一句话里前半句用东方语，后半句自动切换成西方语，像是两个人在共用一具身体，“奉至高意志之命，在此诛杀时空扰乱者。”
“至高意志？”墨尘笑了，“是那些躲在九幽最深处、连自己真名都不敢用的残魂吗？”
忍者没有回答。他双手同时变换印诀——
左手:秽土禁术·百鬼夜行！
右手:光明禁咒·神圣降临！
两种完全对立的力量在他身前融合、扭曲，最终形成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能量流。能量流所过之处，空间出现玻璃般的裂纹，时间则开始倒流——不是回溯，而是真正的“时间倒流”:裂纹在蔓延过程中又自行修复，修复完再次裂开，形成一种矛盾的循环状态。
“时空乱流炮。”忍者——或者“双面”——用双重声音道，“被击中者，将永远困在时间悖论中，既存在又不存在，既活着又死去。”
灰白色能量流射向墨尘。
这一次，墨尘没有硬接。
他侧身，能量流擦着衣角飞过，击中后方崖壁。那一片崖壁立刻陷入诡异的状态:岩石同时存在又不存在，魂晶砂一边落下一边飞回空中，就连岩壁上刻着的上古符文也在“完整”和“破碎”之间反复横跳。
“不错的招数。”墨尘评价，“可惜，准备时间太长，弹道太直，而且——”
他身影突然消失。
不是瞬移，不是遁术，而是“从时间线上暂时消失”。
双面瞳孔骤缩，双手立刻改变印诀想要防御，但已经晚了。
墨尘出现在他身后，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他后颈。
“——而且你太依赖‘时序同步’了。”墨尘的声音平静，“当你左半身的时间比右半身快了0.03秒时，你的融合术法就会出现一个微的破绽。这个破绽在正常战斗中几乎无法捕捉，但如果你遇到一个能感知到时间流速差异的人……”
混沌真元顺着指尖注入。
双面僵硬在原地。
他的左半边身体开始加速老化——皮肤褶皱、头发变白、骨骼脆化；而右半边身体却在逆生长——变得年轻、稚嫩，最后甚至开始退回胚胎状态。
两种相反的时间效应在同一具身体上爆发。
“啊啊啊啊——！！！”
双重惨叫声重叠在一起，那是两个灵魂同时发出的哀嚎。
三息后，双面的身体崩溃了。左半边化作飞灰，右半边坍缩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最后连肉球都消散在空气郑
墨尘收回手，看着掌心悬浮的三个光点——那是三个时间刺客的灵魂核心，已经被他强行剥离出来。
“让我看看，”他将三个光点按入眉心，“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时序理事会，创立于玄历1520年夏至。
创立者:七位西方古神的残魂(代号:光耀七席)，以及三位秽土上古大妖的魂魄(代号:幽冥三老)。
宗旨:守护“正确的时间线”，确保西方神系与秽土一族的联盟能够延续至永恒。
核心计划:“混沌嫁接工程”。
目标:在九幽最深处的“太初裂隙”旁，利用太初混沌的力量，将西方神系的神格与秽土一族的妖魂强行融合，创造出超越此方世界规则的“混沌神”。
当前进度:已完成初步融合实验，创造出了十二个“半神体”。完全体的“混沌嫁接体”正在培育中，预计还需要——
记忆在这里突然中断。
不是自然中断，而是被某种强大的禁制强行抹除。墨尘能感觉到，那禁制上带着浓郁的“太初气息”，显然是有古神级别的存在亲自下的封印。
“有意思。”墨尘睁开眼，“连自己饶记忆都要封印，看来这个‘混沌嫁接体’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
他看向裂谷深处。
时空波动越来越剧烈了，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或者……正在诞生。
“不过，在去找那个大麻烦之前，”墨尘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枚三百年前的十字架，“我得先收点利息。”
他将十字架抛向空中，双手快速结印。
混沌真元在指尖凝聚成复杂的时空符文，这些符文飞向十字架，在上面刻下全新的烙印。
“以时空见证，以混沌为凭。”墨尘念诵咒文，“凡持此印记者，将永堕时间迷宫，不得解脱。”
十字架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透出暗红色的光芒，那是墨尘灌注进去的“时空回溯原液”被激活了。
三息后，十字架安静下来。
它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重量轻了三分——因为内部的结构已经被完全改造，现在它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时序理事会成员的“因果炸弹”。
“去吧。”墨尘将十字架扔向裂谷深处，“去找你的同伴们。”
十字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黑暗尽头。
它会自动寻找最近的时序理事会成员，然后贴上去，潜伏，等待。当持有者下一次进行时间跳跃时，炸弹就会引爆，将那个人和他周围十丈内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时间循环地狱。
“好了。”墨尘拍拍手，继续朝裂谷深处走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但每一步都跨越数百丈距离。
沿途的洞穴里，那些古老的存在纷纷缩回黑暗郑它们本能地感觉到，这个行走在遗忘裂谷中的存在，比九幽最深的噩梦还要可怕。
走了一刻钟后，墨尘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了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完全由白骨搭建而成的殿堂，白骨表面刻满了东西方混合的符文。殿堂顶部悬挂着七盏灯——三盏燃烧着圣洁的白色火焰，四盏燃烧着污秽的绿色鬼火。
殿堂正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用东西方两种文字写着:
“时序理事会——九幽第七层办事处”
大门敞开着。
里面传出整齐的吟唱声，那是东西方混合的祈祷文:
“以光耀七席之名，以幽冥三老之魂，以混沌为母，以时间为父，孕育吾等至高之神……”
墨尘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
然后他笑了。
“在别人家里搞非法建筑，”他抬脚，迈过门槛，“可是要收巨额罚款的。”
殿堂内的吟唱声戛然而止。
数百双眼睛同时看向门口。
墨尘迎着那些目光，走进殿堂。
在他身后，白骨大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门缝合拢前的最后一瞬，能听到墨尘轻快的声音:
“好了，现在关门。”
“我们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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