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四川广汉县城的青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空气里飘着豆瓣酱和熟油辣子的香气。林薇拎着一个瘪瘪的帆布包,站在自家那扇斑驳的木门跟前,手指悬在门环上,抖了半,终究还是没敢敲下去。
七年的牢狱生活,磨掉了她身上所有的骄纵和戾气,只剩下一身洗不掉的疲惫和愧疚。她出狱后没回成都,揣着兜里仅剩的几十块钱,辗转坐了三个时的大巴,才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县城。她想看看家人,想亲口一句对不起,想知道这七年里,他们过得好不好。
门内传来爷爷咳嗽的声音,还有父亲闷声抽烟的动静。林薇的心猛地一紧,终于鼓起勇气,叩响了门环。
“咚——咚——”
门内的声响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林薇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里的震惊很快变成了厌恶,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进林薇的心里。
“你还回来干什么?”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恨意,“我们林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林薇的嘴唇哆嗦着,想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后退一步,似乎想把门关上。
“爸……”她终于挤出两个字,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我错了,我想看看你们……”
“错了?”父亲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猛地拔高了声音,“你害死了于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错了?你蹲监狱的这七年,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吗?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快把我们淹死了!”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林薇的心上。她想起于溪那张笑盈盈的脸,想起监狱里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知道错了……我去给于溪道歉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道歉有什么用?”父亲的眼睛红了,扬手就要打她,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咳嗽拦住了。
爷爷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得厉害,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他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比父亲的恨意更让她难受——那是彻底的失望,是连恨都懒得恨的漠然。
“滚。”爷爷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林薇的心上。
“爷爷……”林薇哽咽着,想上前扶他,却被父亲一把推开。
“你听见没有?滚!”父亲指着门外的路,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从今往后,你不是林家的人!这个家门,你再也别想踏进半步!”
完,他猛地甩上了木门,“哐当”一声,门闩落了下来。
林薇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石墙上。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听着门内传来爷爷压抑的咳嗽声和父亲粗重的喘息声,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青石板路上的阳光渐渐移开,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风卷着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她的脚边。远处传来贩的叫卖声,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一切都那么热闹,却唯独容不下一个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薇才慢慢站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县城外走去。
帆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她在监狱里缝的鞋垫,是给爷爷和父亲做的。现在,这些东西,再也送不出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只知道,从她害死于溪的那一刻起,从她走进监狱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没有了归途。
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县城的炊烟袅袅升起,温暖了千家万户,却唯独,暖不了她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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