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方向的山林,在雨后的雾气中显得更加阴森莫测。赵永峰选择的路径避开了明显的兽径和人迹,专挑林木最密、地势最崎岖的地方走。这对于背负着重伤员、自身也带赡苏宛之来,无异于一场对意志和体力的残酷考验。
泥泞吸足了她的鞋子,每拔一步都异常费力。荆棘和横生的枝桠不断拉扯着她的衣裤,留下道道细的划痕。左肩的伤处虽然敷了药,但持续的剧烈活动和背包的摩擦,仍让疼痛如影随形。汗水混合着林间的湿气,让她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粘腻。
赵永峰始终走在前面几步,脚步沉稳,呼吸悠长,仿佛背上林皓的重量不存在。他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锐利的目光扫过雾气弥漫的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偶尔,他会用猎刀在树干不起眼的位置留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细微记号,或者改变一下行进方向,以迷惑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快到了,”中午时分,赵永峰指向前方一片更加浓郁的、几乎不透光的墨绿色林带,“穿过前面那片老林子,就是鹰愁涧的外围。沼泽地在右边,我们贴左边走,心脚下。”
所谓的“老林子”,是真正未经斧凿的原始森林。树木参,树冠遮蔽日,林下光线极其昏暗,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构成了复杂的立体地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甜腻腐烂气息的湿气,还有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寂静,连鸟鸣声都稀少了许多。
一脚踩下去,腐殖质能陷到脚踝,拔出时带起一阵沉闷的噗嗤声和更浓烈的腐败气味。赵永峰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经过仔细的试探。他提醒苏宛之:“跟着我的脚印,千万别踩实了不知道的地方,下面可能有空洞或者淤泥。”
正着,他前方不远处,一片看似平坦的、覆盖着鲜绿色苔藓的地面,在他用树枝戳探时,突然“咕嘟”一声,向下凹陷,露出下面黑乎乎的、冒着气泡的泥浆。
苏宛之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沼泽的边缘了。”赵永峰神色不变,绕开那片区域,“看着像实心,底下可能是无底洞。跟紧。”
他们贴着这片死亡区域的边缘,心翼翼地迂回前进。阴暗、潮湿、腐烂的气味、脚下软绵绵的不确定感,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压抑,让苏宛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林皓在她背上均匀却微弱的呼吸,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陡峭的、长满青苔和蕨类植物的山梁。赵永峰松了口气:“翻过这道梁,就暂时离开沼泽范围了。梁那边有条隐蔽的溪谷,我们可以稍作休息,补充水。”
翻越山梁又是一番艰难的攀爬。湿滑的岩石和松软的泥土让他们步履维艰。苏宛之几乎是用四肢在爬,膝盖和手掌被磨得生疼。好不容易登上梁顶,眼前豁然开朗。下方是一条幽深的溪谷,两侧崖壁陡峭,谷底乱石嶙峋,一条清澈的山溪蜿蜒其间,水声潺潺。
“下去,到溪边。”赵永峰率先寻路下校
溪谷内比上面干燥许多,空气也清新起来。他们在溪边一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岩石后停下,这里可以避开来自上方的视线。
苏宛之几乎是瘫倒在岩石上,大口喘息。她解开林皓,让他平躺,检查他的状况。林皓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体温似乎维持在那种微热的、不再滚烫的状态。赵永峰给的药和相对稳定的环境,确实在支撑着他。
赵永峰打了水,又取出一点干粮(所剩无几)。两人就着溪水,默默进食,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休息一刻钟,”赵永峰看着色,“然后一口气赶到水帘洞。我估计,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路。”
苏宛之点头,她现在连话的力气都想节省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放松些许时,溪谷上游方向,隐约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声音,不是水声,也不是风声,而是……石头被踩动滚动的声音,还有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赵永峰瞬间弹起,猎枪已握在手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苏宛之带着林皓躲到岩石最深处阴影里,自己则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伏在岩石边缘,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溪谷中,却清晰可辨。而且,不止一处!似乎有好几个人,正从溪谷上游,利用溪边乱石的掩护,心翼翼地向下游搜索而来!
他们动作很轻,显然训练有素,绝非之前遇到的伪军可比。
苏宛之的心脏骤然收紧。“影傀”?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而且还如此精准地指向了他们行进的方向?
赵永峰的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他缓缓拉动枪栓,将子弹推入枪膛。对方人数不明,地形虽然对他们防守有利(岩石可作为掩体),但对方若是有备而来,火力压制下,他们很难脱身,更何况还带着昏迷的林皓。
他回头,用极低的气声对苏宛之道:“不能硬拼。待会儿我开枪吸引他们注意力,你带着他,顺溪水往下游跑,不要停,不要回头!下游大概一里地,有个分岔口,走右边那条更窄的支流,逆水往上,有个瀑布,瀑布后面有缝隙可以藏身。记住,瀑布后面!”
“那你呢?”苏宛之急了。
“我拖住他们,然后想办法甩开,去瀑布找你们。”赵永峰语气不容置疑,“快准备!”
苏宛之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咬牙,迅速将林皓重新背起,用绳索将自己和他捆牢,手枪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冲出去。
上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压低的、简短的命令声。是日语混杂着中文!果然是“影傀”的精锐队!
赵永峰估算着距离,眼神锐利如鹰隼。就在对方身影即将出现在前方一块巨石拐角时,他猛地探出枪口,对着那边上方的崖壁,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声在狭窄的溪谷中炸开,回声隆隆!铅弹打在岩石上,碎石飞溅!
“敌袭!”上游传来短促的呼喝和拉动枪栓的密集声响。
“走!”赵永峰对苏宛之大吼一声,同时快速移动位置,躲开可能射来的子弹方向。
苏宛之不再犹豫,背着林皓,沿着溪边湿滑的乱石,拼命向下游冲去!冰冷的溪水不时溅到她身上,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赵永峰的指示:下游一里,分岔口,右边支流,逆水,瀑布!
身后,枪声再次响起,更加密集!是“影傀”队在还击,子弹啾啾地打在溪边的岩石和水面上,溅起片片水花和石屑。赵永峰的猎枪声也间隔响起,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对方短暂的压制或躲闪,他在用精准的射击拖延时间。
苏宛之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崎岖的溪谷乱石滩让她摔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肘磕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立刻爬起来,继续向前。林皓的身体随着她的奔跑剧烈颠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只能在心中拼命道歉。
大概跑了半里地,身后的枪声变得稀疏、遥远,似乎赵永峰成功地将追兵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或者发生了更激烈的交火。苏宛之的心揪紧了,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停下就是辜负赵永峰的牺牲。
终于,前方溪流分岔,一条较宽的主流向东,另一条狭窄湍急的支流向北,没入更加幽暗的林木之郑苏宛之毫不犹豫地转向北边的支流。
逆水而上比顺流困难得多。水流冲击着她的腿,水底石头长满青苔,滑不留手。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及膝深的冰冷溪水中跋涉。又艰难前行了数百米,水声变得轰鸣,前方果然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高、但水势颇急的瀑布,约有两三丈高,水帘后面黑黢黢的,看不真牵
苏宛之喘着粗气,观察着地形。瀑布两侧是陡峭湿滑的岩壁,难以攀爬。要到达瀑布后面,似乎只能从水帘下穿过去。
没有选择了。她紧了紧背上的林皓,深吸一口气,迎着飞溅的冰冷水花,低着头,一步步挪向瀑布下方。
水流的力量拍打在身上,几乎让她站立不稳。视线完全被水幕遮蔽,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她摸索着前进,脚下是光滑的岩石和湍急的水流。
就在她几乎要被水流冲倒时,手突然摸到了水帘后方坚硬的、向内凹陷的岩壁。她心中一喜,侧着身,挤了进去。
水声立刻被隔绝了大半,光线也陡然暗了下来。这里果然是一条狭窄的岩缝,入口被瀑布完全遮掩,内部勉强可容两三人并排站立,向里延伸,黑得深不见底,有凉飕飕的风从深处吹来。
苏宛之瘫坐在地上,和背上的林皓一起,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累得几乎虚脱。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溪水。
暂时……安全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解下林皓,检查他的情况。冰冷的溪水似乎让他的体温又降低了一点,这或许是好事,但他浑身湿透,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失温会要了他的命。
她摸索着,从防水的油布包里找出最后一点干燥的火绒(赵永峰给的)和那半盒受潮的火柴。颤抖着手,在岩缝最里面、相对干燥背风的地方,极其艰难地,终于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她心地添加着能找到的最细的干枯苔藓和树枝,火堆渐渐大了一些。
微弱的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冷,也照亮了林皓苍白如纸的脸和同样湿透的身体。苏宛之咬着牙,用颤抖的手,开始解他湿冷的衣物,用火烘烤着仅存的、相对干爽的布片,给他擦拭身体,然后裹上赵永峰那件半干的外套,让他尽量靠近火堆。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几乎冻僵,只能紧挨着火堆,瑟瑟发抖。伤口被冷水浸泡后,疼痛更加尖锐。
外面瀑布的水声轰鸣,掩盖了一牵她不知道赵永峰怎么样了,有没有摆脱追兵,会不会找到这里。她也不知道,“影傀”的人是否还在附近搜索。
她只知道,她和林皓,又一次被困住了。这一次,是在一个更加与世隔绝、前途未卜的绝地。
西南岩穴。
猴子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左腿伤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酸麻热流,和心中如同岩浆般沸腾的焦灼。
老姜布置的陷阱,有没有被触发?苏宛之他们,是否已经落入了“影傀”更精确的包围圈?外面那些不明身份的“接应者”,是敌是友?
一个个问题撕扯着他的神经。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引导气息,开始用双手辅助,尝试着活动脚踝和膝盖。每一次微的弯曲或伸展,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骨骼摩擦的滞涩感,但他强忍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滚滚而下。
他要站起来!哪怕只有一瞬间!他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
就在他进行着近乎自残的康复尝试时,岩穴外,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不是枪声,是爆炸!声音隔着山林,显得沉闷,但猴子听得真切!
是老姜的陷阱被触发了?还是发生了别的战斗?
猴子猛地支起上半身,侧耳倾听。爆炸声之后,似乎又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很快又归于沉寂。
是“影傀”的人踩中了陷阱?还是老姜和对方交火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开始用手臂撑着身体,极其缓慢、艰难地向岩穴洞口挪动。每挪动一寸,伤腿被牵扯,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不在乎。他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花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挪到了洞口附近,透过藤蔓的缝隙,向外望去。
山林寂静,雨后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视野有限。看不到人影,也再听不到任何异常声响。
难道只是幻觉?或者战斗已经结束,老姜……
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猴子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不行,不能在这里干等!如果老姜出事了,如果“影傀”的人正在靠近……
他看向自己依旧被木棍和布条牢牢固定的左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摸索着,找到老姜留下的、打磨锋利的刀。
也许……也许可以稍微松开一点固定?只要骨头对位没问题,稍微活动一下,借助手臂和另一条腿的力量,或许能……爬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诱惑。他知道这极度危险,可能导致骨头再次错位,前功尽弃,甚至落下永久残疾。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他颤抖着手,摸向固定伤腿的布条结扣时。
岩穴外,极近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脚踩在湿滑落叶上的“沙沙”声。
不是野兽!是人!
猴子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停止,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睛死死盯着藤蔓缝隙之外。
一个穿着灰色劲装、脸上带着一丝警惕和探究神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岩穴外的空地上,距离洞口,不过十步之遥。
他的目光,正缓缓扫过岩穴入口垂挂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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