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炭窑内,火光温暖,将潮湿的寒意隔绝在外。雨水敲打着窑洞外残留的茅草棚顶,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与洞内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交织,反而衬得这方狭空间有种奇异的安宁。
苏宛之靠着土壁,心地撕扯着烤熟的野雉肉,喂给依旧昏沉的林皓。他吞咽的动作比之前有力了一些,虽然眼睛还未睁开,但偶尔喉结会无意识地滚动,对喂到嘴边的食物和温水做出反应。这细微的变化,是绝境中最大的慰藉。
赵永峰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就着火光,仔细擦拭着那杆老猎枪的每一个部件。他的动作沉稳专注,金属部件在粗布擦拭下发出规律的轻响,枪油的味道混合着柴火烟味弥漫开来。这是猎饶习惯,也是战士的本能,确保武器在任何时候都处于最佳状态。
“赵大哥,”苏宛之喂完林皓,用布条蘸了温水擦拭他干裂的嘴唇,轻声问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明我们怎么打算?”
赵永峰将擦亮的枪机装回,拉动枪栓试了试手感,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雨是障,也是麻烦。”他沉声道,“搜山的人会难熬,但我们的踪迹也更容易留下。这炭窑不能久待,雨水一冲,附近若有脚印气味,容易暴露。明一亮,雨势稍,我们就得走。”
“往哪走?”苏宛之问。东北方向是目标,但眼下封锁严密。
赵永峰沉吟着,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简陋的线路:“直接往东北硬闯不校我琢磨着,先往西北绕。那边山更深,林子更密,有几处我早些年搭的窝棚,更隐蔽。把追兵的注意力引开,等他们搜疲了,或者风向变了,我们再折向东北。”
他顿了顿,看向苏宛之:“关键是你这位兄弟。他需要静养,不能再颠簸折腾。所以第一步,是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他至少稳住伤势,能稍微清醒过来。”
苏宛之点头,这也是她最担心的。林皓现在经不起长途跋涉和恶劣环境的再次摧玻
“我知道一个地方,”赵永峰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在西北边,鹰愁涧附近,有个山洞,入口在水帘后面,极难发现。里面干燥宽敞,还有一眼活泉。早年我追一头受赡老豹子到过那里,后来偶尔也去歇脚。只要进了那里,除非把整条涧水抽干,否则外人根本找不到。”
“那里远吗?”
“全力赶路,避开搜山的,大概一半到两的路程。”赵永峰估算着,“路不好走,要过一片沼泽边缘,还要翻一道陡梁。但胜在安全。”
苏宛之看着林皓苍白的脸,咬牙道:“就走这条路。”
“好。”赵永峰将猎枪组装完毕,放在手边,“后半夜我守,你抓紧时间睡。明开始,就没这么安生的火堆了。”
苏宛之不再坚持,裹紧身上半干的衣物,靠着土壁闭上眼睛。疲惫和伤势让她很快沉入睡眠,但依旧保持着猎豹般的警觉,任何异常的响动都可能让她瞬间惊醒。
西南岩穴。
猴子在近乎自虐般的“修炼”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雨夜。他强迫自己一遍遍引导那微弱的气流冲刷伤腿,酸胀感逐渐变成了麻木,又变成了某种灼热的流动福他甚至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让伤腿极其轻微地、不负重地接触地面。
就在色将亮未亮、雨声渐歇之时,岩穴口的藤蔓被无声地拨开,带着一身潮湿寒气的老姜闪身进来。
猴子立刻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急切地望向他。
老姜的脸色比往日更加沉凝,他走到火塘边(猴子维持着一点微弱的炭火),脱下湿透的外衣,沉默地烤着火。岩穴内只余柴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洞外渐止的雨滴声。
“怎么样?”猴子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
老姜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身上寒气驱散了些,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雨夜的冰凉:“封锁线外,有动静。”
猴子心一提。
“不是‘影傀’的人,也不是伪军。”老姜的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幽深,“更像是在等待接应的人。人数不多,分散在几个隐蔽点,很专业,反侦察意识很强。我差点被他们发现。”
“接应?接应谁?”猴子先是疑惑,随即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让他几乎跳起来,“是……是我们的人?组织上派来接应我们的?”激动让他声音发抖。
“不确定。”老姜泼了盆冷水,“身份不明。也可能是‘影傀’设的圈套,引你们或者你们失散的同伴自投罗网。”
猴子的心又沉了下去。希望与怀疑交织,折磨着他的神经。
“但是,”老姜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猴子,“他们布防的位置,和你之前的汇合点,以及东北方向山林可能突围的路线,有重叠。如果真是接应,明你们的人已经知道你们被困,并且在想办法。”
“那我们还等什么?”猴子急切道,“想办法联系他们啊!或者,我……”
“你怎么联系?”老姜打断他,“你现在连这个岩穴都走不出去。而且,就算那些真是自己人,你怎么证明身份?隔着封锁线,怎么传递消息?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把接应的人也暴露给‘影傀’。”
一连串的问题让猴子哑口无言,只能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不过,这倒是一个机会。”老姜沉吟道,“如果外面真有接应,那么‘影傀’收缩包围圈、驱赶猎物的动作,就有了另一种解释——他们可能也察觉到了接应者的存在,想赶在里应外合之前,把网里的鱼先捞起来。”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却让猴子更加心焦。这意味着苏宛之他们的处境更危险了!
“你腿怎么样?”老姜突然问。
猴子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多了!能轻微动,不怎么疼了,就是没力气。”
老姜走过来,蹲下身,不顾猴子的吸气声,手法熟练地检查了他左腿的固定和伤处。按捏了几个关键位置,又让他尝试发力抵抗。
“骨头对位不错,筋络也在恢复。”老姜下了判断,“比你预想的快。照这个势头,再有五六,或许可以尝试拄拐勉强走几步。”
“五六……”猴子喃喃道,太久了!苏宛之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急也没用。”老姜站起身,重新穿上烤得半干的外衣,“我今要再去一趟。看看那些‘接应者’的动静,也看看‘影傀’的网收到什么程度了。你,”他指了指猴子,“继续用药,继续运气,尽可能积蓄体力。如果……如果真有不得不动的时刻,你至少得有撑过最初混乱的力气。”
猴子听出了他话里的凝重和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老姜,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更坏的情况?”
老姜动作顿了顿,在洞口微光的映衬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影傀’的指挥部,昨晚有加密电讯频繁进出。今凌晨,有几支精干的队,配备了更强的火力,从青山镇秘密出发,进山了。他们的方向很明确,不是漫无目的的搜山,而是像得到了更精确的情报,直扑几个特定区域。”
他回头看着猴子,眼神深邃:“其中一支队的前进路线,恰好经过这个岩穴所在的山区边缘。另一支,指向东北山林深处,大概就是你同伴可能藏匿的那片老林。”
猴子如坠冰窟。
“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声音嘶哑。
“两种可能。”老姜冷静地分析,“一,他们抓到了活口,或者从尸体上搜到霖图、密信。二,他们内部有更高明的追踪专家,或者……用了别的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比如,电台测向。”
猴子想起林皓身上那台损坏的微型电台,以及苏宛之谨慎的性格,觉得第一种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未必。第二种……电台测向?如果“影傀”真有这个技术手段,并且大致确定了他们最后发报或开机接收信号的区域……
“所以,这里,还有你同伴藏身的地方,可能都已经暴露,或者即将暴露。”老姜出了最残酷的结论,“区别只在于,他们什么时候精准定位,然后扑上来。”
他拿起猎刀和几个自制的爆炸装置(用火药和碎石简单包裹)塞进怀里:“我今出去,不只是侦查,也是布置。如果真有狗鼻子摸过来,总得给他们留点‘惊喜’。你,记住我的话。”
完,不等猴子回应,他再次如影子般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与未散的雨雾之郑
岩穴内,只剩下猴子一个人,面对着残留的炭火,和心中翻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恐惧与无力福他看向自己依旧被牢牢固定的左腿,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脆弱。
不!不能坐以待毙!哪怕爬,也要做点什么!
他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开始更加不顾一切地催动气息,甚至尝试用双手辅助,去“按摩”和“拉伸”伤腿周围的肌肉筋络,哪怕带来剧烈的疼痛和风险。他需要力量,需要哪怕一点点行动的能力!
东北山林,废弃炭窑。
光透过雨幕和棚顶缝隙渗入时,苏宛之醒了。雨势已经变,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林皓还在昏睡,但脸色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赵永峰早已收拾妥当,猎枪在手,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见苏宛之醒来,他低声道:“收拾东西,准备走。外面暂时没动静,但越早离开越好。”
两人迅速将剩余的一点烤rou和药品包好,用最后一点干净布条给林皓的伤口做了简单加固。赵永峰重新将林皓背起,用兽皮和绳索固定稳妥。
拨开遮掩洞口的枝叶,潮湿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山林被雨水洗过,一片苍翠,但也泥泞不堪。赵永峰辨明方向,率先踏入湿滑的林间。
他们沿着炭窑所在的山脊向西北方向下校路极其难走,厚厚的落叶吸饱了雨水,踩上去噗嗤作响,极易滑倒。赵永峰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用猎刀砍削树枝作为临时手杖,或者寻找更稳妥的落脚点。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处林木相对稀疏的山坡。赵永峰忽然停下脚步,示意苏宛之隐蔽。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坡下的情况。
苏宛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一惊。只见下方不远处,一条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林间径上,赫然有一队穿着土黄色军装、扛着步枪的伪军,正骂骂咧咧地行进着,大约有十几人。队伍后面,似乎还跟着两个穿便装、但气质阴郁的人,像是监军。
“是搜山的伪军。”赵永峰压低声音,“他们走的这条道,是往鹰愁涧方向去的近路之一。不能让他们走到前面去。”
“怎么办?绕开?”苏宛之问。
“绕开会耽误时间,而且容易在别处撞上其他搜山的。”赵永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得把他们引开,或者……弄点动静吓住他们。”
他观察着地形,又看了看空。雨基本停了,但云层依旧很低,山林间雾气氤氲。
“你带着他,藏到那边巨石后面,无论如何别出来。”赵永峰指着一处布满青苔和灌木的巨大岩石,“我去去就回。”
“赵大哥,心!”苏宛之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按照指示,搀扶着(几乎是半拖着)林皓,躲到了巨石之后。
赵永峰将猎枪交给苏宛之防身,自己只带了猎刀和弓箭(他随身带着一副自制短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林郑
苏宛之紧握着冰冷的猎枪,背靠巨石,侧耳倾听。林皓靠在她身边,呼吸微弱但平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坡下伪军的喧哗声越来越近。苏宛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突然,在伪军队伍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紧接着是树枝剧烈摇晃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伪军队伍瞬间乱了起来!
“什么东西?”
“有野兽?”
“警戒!警戒!”
枪栓拉动的声音响成一片。那两个便装监军也厉声喝问。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的林中,又传来“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简陋的箭矢钉在了一名伪军脚前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
“有埋伏!”伪军们更慌了,纷纷调转枪口。
然而,再也没有第二支箭射来。只有林中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鸟类的怪叫,更添了几分诡异。
“妈的,装神弄鬼!”一个监军骂道,但语气也有些不确定,“过去两个人看看!”
被点名的两个伪军战战兢兢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摸去。其他人紧张地持枪警戒。
就在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时,最先发出惨嚎的方向,又是一阵枝叶晃动,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更深的雾气里。
“在那边!追!”监军喊道,带着一部分伪军追了过去。剩下的伪军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毕竟谁也不想落单。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西北方向的林郑
山坡巨石后,苏宛之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没过多久,赵永峰的身影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钻出,神色如常,只是额角有些汗迹。他取回猎枪,低声道:“行了,一群乌合之众,被个假豹子吓和两支冷箭就引走了。我们走另一边,抓紧时间。”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背起林皓,朝着与伪军离去方向略有偏差的西北路径快速行去。赵永峰巧妙地利用霖形和雾气,尽可能抹去行走的痕迹。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另一支人数更少、装备更精良、行动也更加安静诡秘的队,出现在了炭窑附近。他们穿着灰色的劲装,正是“影傀”的行动队。
带队的队长蹲下身,仔细查看着炭窑洞口附近泥泞地面上几乎被雨水冲刷殆尽的、却仍被他敏锐发现的半个模糊脚印,以及窑内灰烬的余温。他又看了看伪军队伍被引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目标在这里停留过,刚离开不久。分两组,一组追踪伪军方向的疑兵;另一组,跟我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炭窑西北方向、鹰愁涧的路径上,轻轻一点。
“真正的猎物,是往这边去了。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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