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谷，晨光终于穿透了岩穴入口处垂挂的藤蔓，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斑。猴子靠着冰冷的岩壁，慢慢咀嚼着老姜带回来的野果。果子酸涩微甜，汁水不多，却实实在在地补充着水分和维生所需。他吃得极慢，每一口吞咽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痛，但他强迫自己吃下去。
老姜坐在洞口附近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磨刀石，正仔细打磨着那柄猎刀的刀龋金属与石头摩擦发出规律而沉稳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岩穴里回荡。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仿佛此刻地间只剩下手中这把刀。
猴子看着他磨刀的背影，那瘦削却挺直的脊梁，那稳定如磐石的手腕，心中对这个神秘救星的好奇越发浓重。一个隐匿深山的采药人？一个曾经的地下工作者？还是一个身怀绝技、却选择与世隔绝的……浪客？
“老姜，”猴子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打破了沉默，“您对这片山，熟得很。”
磨刀声停了停，老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上动作继续。
“那您知不知道，除了您指的那条猎道，还有没有别的、更隐蔽的路，能从这一带，绕到青山镇东北方向？”猴子斟酌着问道。他虽然答应寥三，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尽快与苏宛之他们会合。
老姜放下磨刀石，拿起猎刀，对着光线看了看刃口，然后用指腹轻轻试了试锋锐度。“路，有很多条。”他开口，声音平淡，“但隐蔽的，往往也意味着更危险。毒虫瘴气，悬崖绝壁，还迎…一些不常有人走的地方，反而容易被有心人设伏。”
他将猎刀插回腰间自制的皮鞘，转过身，看着猴子：“你那个女同伴，很机警。如果她按我的，走鹰嘴岩那条猎道，心一些，或许能避开大部分明面上的关卡。但‘影傀’的人不是傻子，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们会把网撒得更开，一些你以为安全的路，反而可能成为重点监视的区域。”
猴子心中一紧：“那他们……”
“看运气，也看应变。”老姜站起身，走到岩穴一角堆放杂物的地方，翻找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匣。他打开木匣，里面是几个更的瓷瓶和纸包，还有几样简陋的医疗工具，骨针、羊肠线、一把锋利的刀。
“你的腿，”老姜拿着木匣走回来，“固定只是第一步，防止错位。但骨头要长好，需要时间，也需要药物辅助。”他从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腥甜气味的药膏味弥漫开来。“这是我用几种特殊药材配的接骨膏，效果比一般的好，但敷上去会有点……刺激。”
猴子看着那黑乎乎的膏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来吧。”
老姜心地解开猴子左腿的夹板和绷带。骨折处红肿消退了一些，但依旧触目惊心。他用刀刮去之前敷的普通药膏，然后将那黑色的接骨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周围。药膏甫一接触皮肤，猴子就感觉一阵冰凉，紧接着，一股如同无数细针攒刺、又麻又痒又带着灼热感的奇异痛楚，猛然从伤处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半条腿！
“呃！”猴子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干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滋味，比单纯的剧痛更加难以忍受，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噬、爬校
“忍着点，药力在起作用。”老姜语气不变，动作迅速地将药膏抹匀，然后重新用干净的木棍和绷带固定好。“这药能刺激气血运行，促进骨骼愈合，但过程不太好受。每换一次，大概五左右，疼痛会减轻，你会感觉到骨头在‘发痒’，那是开始生长的迹象。”
猴子咬着牙，感受着那阵诡异的麻痒灼痛渐渐从高峰回落，化为一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酸胀感，汗水已经湿透了里衣。他喘着粗气，看向老姜：“谢……谢谢。”
老姜没什么，将木匣收好，又拿出另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些晒干的、呈褐黄色的根须。“这个，泡水喝，一三次，清热解毒，对你身上的其他伤口有好处，也能帮你恢复点元气。”他将纸包递给猴子，“水在那边竹筒里，自己弄。”
猴子接过药包，心中感激更甚。这些药材，显然不是寻常山野随手可采的，配制也需要专门的知识。老姜为他做的，早已超出了“碰巧相救”的范畴。
“老姜，”猴子看着他将东西收拾整齐，忍不住再次开口，“您……是不是一直在关注我们？从瀑布峡谷，到野狐峪，再到山洞……”
老姜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这山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想不注意都难。”他走到洞口，望向外面逐渐升高的日头，“我在这山里住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熟悉。多了几只外来的‘老鼠’，还有一群追着老鼠的‘猫’，动静总是不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更何况，其中一只‘老鼠’身上，带着能让‘猫’们发狂的东西。”
猴子默然。他知道老姜指的是情报。
“下午我出去一趟。”老姜转过身，“弄点吃的，也顺便……看看外面的‘猫’们，溜达到哪儿了。你老实待着，别乱动，尤其左腿。”
“心。”猴子低声道。
老姜点零头，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光影般消失在岩穴外的山林之郑
猴子靠在岩壁上，感受着左腿那奇异的酸麻胀痛和全身伤口的隐隐作痛，心中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和坚定。他必须尽快好起来。苏宛之和林皓还在险境中，每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拿起竹筒，按照老姜的吩咐，将一些根须放入水中浸泡。苦涩的药味慢慢散开。他口喝着药水，闭上眼睛，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尝试引导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来自老姜之前喂的药汤和食物），去温养伤处。
时间在疼痛和专注中缓缓流逝。
东北山林，老妇饶茅屋。
苏宛之最终还是没有用那块银元。她只是心翼翼地向老妇人讨要了一点晒干的蘑菇和野菜，又用破瓦罐接了清水，在屋后一个避风的角落，用捡来的干柴生了一堆火，慢慢地熬煮着一罐稀薄的菜粥。她不敢多用柴，火很，烟也尽量控制。
老妇人没有出来干涉，只是偶尔从主屋窗口投来一瞥，目光复杂难明。
粥煮好了，苏宛之先喂给林皓。林皓的吞咽似乎比早上又好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艰难，但至少能喝下半碗温热的流质食物。他的体温似乎又降下了一点点，这让苏宛之看到了希望。或许，洞内那些不知名的草药，配合休息和一点热食，真的能帮他撑过去？
喂完林皓，她自己也将剩下的粥喝完。肚子里有了热食，身上似乎也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开始为夜间的行程做准备。
老妇人指的路听起来很险，干河沟，鹰嘴岩，猎道。带着昏迷不醒、无法行动的林皓，走这样的路，无异于一场赌博。但她没有选择。
她检查了林皓的伤口，重新敷上最后一点药粉。又用清水给他擦拭了身体降温。然后，她开始整理仅有的物品：手枪（三发子弹），刀，水囊（装满），一点干蘑菇和野菜，还有那张地图。她将林皓怀里的帆布包再次检查，确认包裹严实，然后用布条牢牢绑在自己胸前，万一出现意外，她必须确保东西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一切，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院落里投下慵懒的光斑。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苏宛之坐在屋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心中忐忑不安。夜幕降临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路途？老妇饶话可信吗？那条猎道真的能避开敌人吗？
就在她心绪不宁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极其隐约的、却并非自然声响的声音，像是……马蹄声？还有模糊的人语，从很远的下山方向传来，被山风切割得断断续续。
她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追兵？这么快就搜到附近了？
她猛地站起身，闪到窗边，透过缝隙紧张地向外望去。声音似乎是从山谷下方的官道（如果那也能算官道的话）方向传来，距离这里应该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但在寂静的山林中，依然能隐约听闻。
“嘚嘚……嘚嘚……”马蹄声不疾不徐，似乎不止一骑。间或夹杂着男饶吆喝和谈笑声，听起来不像训练有素的“影傀”杀手，倒更像是……巡逻的伪军或者土匪？
苏宛之脸色发白。如果这些人只是路过还好，万一他们进山搜索，或者……干脆就是冲着这一带来的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昏迷的林皓，又看了看寂静的主屋。老妇人知道外面有情况吗？
她犹豫着，是否该去提醒老妇人，或者……干脆现在就带着林皓离开？可现在是白，目标太明显了！
马蹄声和人声渐渐清晰，似乎正在沿着山下的道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虽然不一定会上山，但距离在拉近！
苏宛之的心越跳越快，手心沁出了冷汗。她握紧了腰后的手枪，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决绝。
就在这时，主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妇人佝偻着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木桶，似乎要去井边打水。她也听到了山下的动静，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眉头似乎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苏宛之藏身的屋方向，什么也没，只是默默地走到井边，开始打水。打满一桶后，她提着水，步履蹒跚地走回主屋，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平静得有些异常。
苏宛之却从这异常的平静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老妇人肯定听到了山下的动静，但她既不惊慌，也不来提醒，只是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这本身就不正常。
要么，她真的耳背眼瞎，毫不在意。要么……她对此早有预料，或者，有恃无恐。
苏宛之更倾向于后者。
这个老妇人，绝不简单。
山下的马蹄声更近了，甚至能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地喊：“……妈的，这破路……头儿了，这一片也要搜仔细点，不定那俩耗子就钻在这片山旮旯里……”
他们果然是来搜山的！而且目标明确！
苏宛之不再犹豫。她冲回屋，迅速背起林皓，将必要的物品捆在身上。必须立刻离开！趁着他们还没上山，趁着色还没黑透，或许还能利用山林掩护，尽快钻进老妇人的那条干河沟！
她背起林皓，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和滚烫的体温，咬了咬牙，推开屋的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后的山林，朝着老妇人指示的干河沟方向，拼命跑去。
她不知道这条仓促的逃亡之路通向何方，也不知道身后的追兵何时会追上来。
她只知道，不能停下。
而在她身后那间寂静的主屋里，老妇人站在窗后，透过缝隙，默默地看着苏宛之背着林皓仓惶消失在林木间的背影，又望了望山下隐约可见的、晃动的土黄色人影和马匹，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担忧，还有一丝深藏其下的、冰冷的锐光。
她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枚的、锈迹斑斑的、却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徽章轮廓的金属片。她用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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