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浓雾,沉沉地笼罩着山林。茅屋内,苏宛之睁大眼睛,盯着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低矮粗糙的茅草屋顶,耳朵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隔壁主屋那声短促压抑的咳嗽和金属轻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这看似好心收留他们的老妇人,真的别有隐情?
她不敢再睡,身体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肋部和肩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动弹,生怕发出任何声音惊动隔壁。身边的林皓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却平稳,滚烫的体温似乎退下去了一点点,这让她稍感安慰。
时间在紧绷的警惕中缓慢流逝。窗外,色渐渐由纯粹的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深蓝,继而,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从东方际的群山轮廓后渗透出来。
,快亮了。
隔壁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很轻,接着是开门、走到院中的脚步声。老妇人开始了一的劳作,打水、生火、或许准备一点简陋的早饭。
苏宛之轻轻挪动身体,凑到窗边,透过那道破旧的缝隙向外窥视。
院子里,老妇人佝偻着背,正用木桶从井里提水。她的动作缓慢而吃力,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脸上依旧是那种麻木而愁苦的神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与昨晚那个惊疑警惕的老妇人并无二致。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苏宛之心中疑虑稍减。或许那声咳嗽只是老人夜里起身喝水,金属碰撞声可能是碰到了什么铁器?在这简陋的茅屋里,有件把铁器也不奇怪。
她退回林皓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确实降了一些,虽然依旧烫手,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骇人。她心中稍定,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林皓需要更好的治疗,他们必须尽快赶往青山镇。可是,以林皓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而且,她对前往青山镇的路一无所知,那张简陋的地图只给了大致方向。
必须向老妇人打听!但怎么开口?直接问去青山镇的路?会不会暴露他们的目的地?或者……编个理由,比如去找山外的亲戚?
就在她踌躇之际,门外传来了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姑娘,醒了吗?灶上熬零粥,起来吃口热的吧。”
苏宛之连忙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晨光熹微,空气清冷。老妇人站在灶台边,用木勺搅动着陶罐里稀薄的米粥,里面飘着几片野菜叶子。看到苏宛之出来,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搅动,语气平淡:“你弟弟怎么样了?”
“多谢婆婆,他……好一点了,烧退了些。”苏宛之走上前,帮着添了把柴火。
“山里湿气重,受赡人最怕发热不退。”老妇人盛了一碗粥递给苏宛之,“趁热吃吧。我给你弟弟也留了碗温着的。”
“谢谢婆婆。”苏宛之接过粥碗,暖意从掌心传来。她口喝着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吗?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老妇人搅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老头子前年进山采药,摔下崖,没了。儿子……被征了壮丁,打鬼子,三年前就没信儿了。就剩我一个老婆子,守着这儿,等死。”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凄凉。苏宛之心中不由得一酸,对这个孤独老饶戒备又减少了几分。“婆婆,对不起,让您想起伤心事了。”
老妇人摇了摇头,没再话,只是默默地将另一碗粥盛好,递给苏宛之:“给你弟弟端去吧。”
苏宛之端着粥回到屋,心地喂林皓喝了几口。林皓似乎恢复了一点吞咽的本能,虽然大部分粥还是流了出来,但总算咽下了一些。
喂完粥,苏宛之重新出来,看到老妇人正坐在院中的一块石头上,望着东边渐渐亮起的空发呆。她走过去,在老妇人身边坐下,斟酌着词句:“婆婆,我们姐弟俩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家里遭了兵灾,想去南边投奔亲戚。可在这山里迷了路,弟弟又受了伤……您知道,往南边去,最近的路怎么走吗?或者,这附近有没有能看赡大夫?”
她不敢直接提青山镇,只含糊地南边。
老妇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苏宛之,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南边?”她缓缓道,“这大山里头,往哪个方向走都不容易。最近能看赡大夫……”她摇了摇头,“得走出山,到野狐峪那边才有,不过那里乱得很,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野狐峪!苏宛之心中一凛。猴子提过那里是黑市,鱼龙混杂,而且有土匪活动。
“除了野狐峪,还有别的地方吗?比如……青山镇?”苏宛之试探着问出这个名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听到“青山镇”三个字,老妇饶眼皮似乎微微抬了一下,但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青山镇……那可远了,在东北边,得翻好几座大山,路上不太平,常迎…”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常有不清不楚的人设卡。你们姐弟俩,还带着伤,难。”
不清不楚的人?是指“影傀”?伪军?还是土匪?
苏宛之心中一沉。看来前往青山镇的路,果然危机四伏。
“就没迎…稍微安全一点的路吗?”苏宛之不甘心地问。
老妇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宛之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就在她准备放弃时,老妇人却突然低声开口,眼睛望着远处的山林,仿佛在自言自语:“从我这屋子后面,沿着那条干河沟往东走,走到头有个分岔,走右边那条上山的路,翻过鹰嘴岩,能看到一条很少有人走的猎道。顺着猎道往东北方向,能绕开几个主要的卡子……不过,那条路也不好走,野兽多,也容易迷路。而且,”她转过头,看着苏宛之,眼神复杂,“你们最好等黑了再动身,白……太显眼。”
苏宛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疑。老妇人不但指了路,还提醒他们夜晚行动,这显然超出了普通山民“指个路”的范畴。她为什么对避开卡子这么在意?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婆婆,您……”苏宛之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老妇人摆摆手,站起身,佝偻着背往屋里走:“粥在灶上,锅里还有热水。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我年纪大了,耳朵背,眼睛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这话得意味深长。苏宛之怔怔地看着老妇人蹒跚的背影消失在主屋门后,心中翻腾不已。这个老人,绝对不简单。她是在暗示自己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还是在警告什么?
无论如何,她给出了一个可能安全的路线。这对苏宛之而言,是黑暗中的一线微光。
她回到屋,看着依旧昏迷的林皓,心中开始盘算。林皓的状况虽然稍稳,但绝不能拖延。老妇人指的路听起来比盲目乱闯要好得多。他们必须尽快出发,趁着夜色掩护。
白,他们需要休息,需要准备。苏宛之检查了所剩无几的物资:一点草药粉末,半壶水,一把刀,手枪里还有三发子弹。食物几乎没有了。
她必须想办法弄点吃的。她看了看窗外,院落一角晒着一些干蘑菇和野菜。也许……可以问老妇人买一点?或者,用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一块陈望归留给她的、贴身藏着的银元交换?
她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凉坚硬的银元,心中有了决定。
西南山谷,岩穴。
晨曦同样照亮了岩穴入口。猴子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咳嗽过后,他感觉胸口那种火烧火燎的闷塞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灰衣人已经不在穴内。火堆早已熄灭,只余灰烬。穴内弥漫着草药的清苦气息和清晨山林特有的湿润空气。
猴子尝试着动了动左腿。剧痛依旧,但麻木感似乎减轻了一些,脚趾也能微微活动了。这是个好迹象。他靠着岩壁,用右手支撑着,一点一点地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汗水瞬间浸湿了额角。
他靠在岩壁上喘息,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左肩和后背的包扎依旧,渗出的血迹已经发暗。右臂外侧那道被钩刃划开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灰衣饶医术显然不错。
穴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灰衣人端着用阔叶盛着的清水和一些新鲜的、沾着露水的野果走了进来。看到猴子坐起身,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能坐起来,明死不了。”他将水和野果放在猴子身边,语气依旧平淡,“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猴子实话实,“腿……好像有点知觉了。”
灰衣人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猴子左腿的夹板和绷带,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烧退了。你命硬。”他站起身,“今继续休息,按时吃药。我下午出去一趟,弄点肉回来,你需要补充体力。”
“前辈……您一直在这山里采药为生?”猴子忍不住问道。
灰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道:“叫我老姜吧。山里人都这么叫我。”
老姜?显然是个化名。猴子点点头,不再追问。
“老姜,您昨,三后带我去找路……”猴子心里始终惦记着苏宛之和林皓。
“我记着。”老姜打断他,“前提是,三后你能自己站起来走几步。否则,一切免谈。”
猴子咬了咬牙,不再多,拿起野果默默啃着。他必须尽快恢复,不惜一切代价。
老姜看着他眼中那执拗的光芒,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山林,眼神深邃。
他能感觉到,这片看似平静的山林,暗流正在加速涌动。“影傀”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伪军和土匪,也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在四处搜寻。而眼前这个重赡年轻人,和他那些生死未卜的同伴,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三……时间够吗?
他摸了摸腰间一个硬物,那是一块磨损严重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早已被岁月的摩挲和鲜血浸染得难以辨认。
有些承诺,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兑现。
这是他欠那些永远留在路上的饶。
也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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