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方向的火光与杀声，如同投入寂静池塘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北京城夜的宁静。附近的百姓惊恐地紧闭门户，从门缝窗隙中胆战心惊地向外窥探，只见锦衣卫的缇骑如潮水般不断涌向那片街区，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呼喝声与府内传出的垂死呐喊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血腥的夜宴乐章。
骆养性策马冲到崔府门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朱漆大门已被撞开，歪斜地倒在一边，门洞内尸体枕藉，有锦衣卫的，更多则是穿着黑色劲装、未着号服的悍勇之徒。李若琏正挥舞着腰刀，带着一队精锐缇骑，与数十名死守在照壁前的甲士激烈搏杀。那些甲士显然训练有素，结阵而战，刀法狠辣，绝非寻常护院家丁，其中几人使用的更是边军制式的雁翎刀，招招搏命，悍不畏死。
“李兄！”骆养性大喝一声，纵马前冲，手中马刀借着马力，将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李若琏的黑衣甲士劈得踉跄后退，胸前飙出一道血线。
“骆指挥！这帮杂碎扎手！里面有边军的老兵油子！”李若琏喘着粗气，刀锋染血，他带来的人虽然精锐，但在这种狭窄地形的正面冲杀中，面对结阵死守的亡命之徒，一时也难以突破，反而付出了不的伤亡。
骆养性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吼道：“弓箭手！上墙！给老子往里面覆盖射击！盾牌手前顶，长枪手随后，结阵推进！老子不管他们是边军还是兵将，今就是铜墙铁壁，也得给老子砸碎了！”
命令下达，后续赶到的锦衣卫迅速调整战术。数十名弓手攀上崔府外围的墙头和高树，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院内，压制得那些黑衣甲士抬不起头。与此同时，手持厚重盾牌的缇骑在前，组成一道移动的墙壁，后面长枪如林，一步步向府内挤压。
战线开始稳步向前推进。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兵刃入肉的闷响和濒死的惨嚎。崔府之内，亭台楼阁，假山回廊，都成了血腥的战场。黑衣甲士们虽然悍勇，但在锦衣卫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有条不紊的战术挤压下，防线开始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个似乎是头目的黑衣壮汉，挥舞着一柄鬼头刀，状若疯虎，连劈两名试图靠近的锦衣卫，嘶声怒吼，“崔大人许了重赏！杀一个锦衣卫，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残存的黑衣甲士们眼睛充血，攻势再添几分亡命之气。
就在这时，李若琏觑准一个空档，猛地掷出手中的腰刀！那腰刀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没入那黑衣头目的后心！壮汉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口中溢出血沫，轰然倒地。
头目一死，黑衣甲士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剩余的十几人发一声喊，不再结阵，各自为战，试图向后院逃窜。
“一个不留！杀！”骆养性浑身浴血，马刀向前一指，缇骑们如同猛虎出闸，扑向那些溃散的敌人。
前院的战斗迅速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惨叫和补刀声。骆养性和李若琏汇合一处，留下部分人手清理战场、搜捕残敌，两人带着最精锐的一队心腹，直扑崔府后院书房所在。那里，才是崔呈秀最可能藏身，也最可能藏匿罪证的地方！
……
皇城，乾清宫偏殿。
崇祯依旧站在地图前，但他的手指已经不再按压崔府，而是缓缓移动，扫过宣府、大同，乃至辽东。崔府出现的边军好手，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边镇的军队，竟然能被私调入京，成为权臣护卫？这大明九边的军纪，已经败坏到了何等地步！这让他对即将推广红薯、稳定民生的计划，更添了一层深深的忧虑。没有可靠的武力保障，任何善政都可能被轻易摧毁。
“皇爷，骆指挥使派人送来最新战报！”一名太监急匆匆入内，呈上一份染着点点血污的纸条。
崇祯接过快速浏览，上面简要汇报了遭遇顽强抵抗、对方疑似有边军背景、现已攻破前院、正向后院核心区域推进的情况。
“告诉骆养性，朕只要结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有抵抗者，格杀勿论！”崇祯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
太监刚退下，王承恩又面带忧色地进来：“皇爷，宫外传来消息，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那边似乎有些骚动，有人在打探崔府方向的动静。另外……司礼监那边，李永贞刚才派人来问，宫内听闻喧哗，魏公公关切圣体是否安好……”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崇祯心中冷笑。魏忠贤坐不住了，开始动用他在京营和宫内的力量进行试探和施压。
“告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锦衣卫奉旨缉拿要犯，让他们各守本位，不得妄动！违令者，以谋逆论处！”崇祯斩钉截铁，“至于司礼监……你去回话，就朕安好，不过是几只不开眼的苍蝇聒噪，已被拍死了，让魏公公不必挂心，安心休养便是。”
“奴婢明白。”王承恩领命，匆匆而去。
崇祯知道，这只是开始。魏忠贤绝不会坐视崔呈秀这员大将和那些可能牵连到他的证据落入自己手郑接下来，将是更凶险的博弈。他必须稳住京营，震慑住那些还在观望的宵。
“传英国公张维贤。”他沉声道。
……
崔府后院，书房所在的独立院落大门紧闭。骆养性和李若琏带人赶到时，发现这里静悄悄的，与前面的喊杀震形成鲜明对比，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心有诈。”李若琏低声道，示意手下散开，占据有利位置。
骆养性点零头，挥手下令：“撞门！”
几名膀大腰圆的缇骑抱着沉重的撞木，猛地冲向那扇厚重的木门。
“轰！”
一声巨响，木门剧烈震动，却并未被撞开，显然后面被什么东西顶死了。
“再撞！”
“轰！”
第二次撞击，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裂开缝隙。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
密集的机括弹动声从院墙上方和院内的假山石后响起！数十支淬了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射向正在撞门和警戒的锦衣卫！
“心弩箭！”
“举盾！”
惊呼声和盾牌格挡的叮当声瞬间响成一片！即便如此，仍有数名猝不及防的锦衣卫被弩箭射中，惨叫着倒地，伤口迅速发黑，眼见不活。
“妈的！还有埋伏！”骆养性又惊又怒，幸亏李若琏提醒及时，否则损失更大。
“用火！”李若琏当机立断，“扔火把进去！用烟熏他们出来！”
缇骑们迅速找来火油和火把，点燃后奋力抛入院内。很快，院子里便燃起了几处火头，浓烟滚滚，向紧闭的书房和可能藏有伏兵的角落弥漫而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
浓烟之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骚动。紧接着，书房侧面的一扇窗户猛地被从里面撞开，几个穿着仆人服饰、却手持利刃的身影试图跳窗突围。
“放箭！”
墙头上的锦衣卫弓手早已严阵以待，箭雨倾泻而下，那几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书房内沉默了片刻，终于，一个嘶哑、充满绝望的声音传了出来：
“别……别放火了！我们……我们投降！求……求骆指挥使、李佥事饶命！是崔……崔呈秀逼我们的！”
骆养性与李若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可能是诈降。
“把兵器扔出来，双手抱头，一个一个走出来！”骆养性厉声喝道，“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片刻后，几柄腰刀、长剑被从窗户扔了出来。随后，五六个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的幕僚、清客模样的男子，高举双手，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立刻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呈秀呢？！”李若琏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一个幕僚吓得尿了裤子，带着哭腔道：“在……在书房里……他……他让我们抵挡，自己……自己从密道……”
“密道？！”骆养性脸色大变，一脚踹开那尚未完全撞开的书房大门，冲了进去。
书房内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一个书架被移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不知通向何处。
“追！”骆养性毫不犹豫，就要带头钻入。
“指挥使且慢！”李若琏一把拉住他，眼神凝重，“心机关！而且，崔府周围已被我们团团围住，他跑不远！当务之急，是查封所有文书账册，这些才是钉死他们的铁证！”
骆养性猛地醒悟，深吸一口气，压下追击的冲动：“李兄所言极是！来人！封锁书房，所有纸张片屑，都给老子封存起来，一件不许遗漏！其他人，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崔呈秀给老子揪出来！”
锦衣卫们轰然应诺，如同梳子一般，开始对崔府进行彻底的地毯式搜索。而那座幽深的密道入口，如同张开的巨口，散发着危险而未知的气息。
皇城之内，崇祯接到了崔呈秀可能通过密道逃脱的急报。他眉头紧锁，但并未太过意外。这些权奸，哪个不给自己留几条后路？
“告诉骆养性，守住所有可能出口，尤其是通往城外或者……通往某些特殊府邸的路径。”崇祯意有所指，“另外，起获的文书，立刻送入宫中，朕要亲自过目。”
他走到殿门口，望向那片依旧被零星火光照亮的夜空。崔府这颗钉子，虽然拔得艰难，流了血，但终究是拔掉了。接下来，就是要看看，从这颗钉子上，能扯出多少隐藏更深的蔓藤。
雷霆既已扫穴，便要见个分晓。这漫漫长夜，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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