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放学时，空飘起了细碎的雨丝。
他撑开陆宇成特意准备的儿童防雨伞，伞骨是碳纤维的，轻，但能抗风。伞面涂着特殊涂层，据紧急情况下能当信号反射器用。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装着秦峥改装过的定位器、微型录音笔，以及一瓶他自己配的“防狼喷雾”——其实是刺激性草药萃取液，用外公的话，“足够让成年男性泪流满面十分钟”。
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很多，车流缓慢。穿着制服的保安和两位便衣“老师”站在固定位置，目光扫视人群。一切如常。
辰安和同学道别，沿着人行道往平时等车的固定点走。走到拐角那棵老槐树下时，他停下了。
树影里站着个人。
女人穿着过时的名牌风衣，头发烫了新的卷，脸上妆容很浓，但盖不住眼底的憔悴和一种近乎亢奋的神经质。她手里夹着根细长的香烟，没点，只是捏着。
辰安闻到了那股味道。劣质香水下，是监狱消毒水、烟草焦油，还有一丝……怨恨发酵后的酸气。是林薇薇。
他站在原地，手悄悄摸进书包侧袋，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同时，他挪动脚步，让自己站在保安视线可及的范围边缘。
“辰安。”林薇薇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刻意挤出来的温柔，“长这么大了。阿姨差点没认出来。”
辰安看着她，没话。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块路边普通的石头。
林薇薇被这眼神刺了一下，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扯开：“怎么，不认识阿姨了？阿姨以前可是差点就成了你……”她顿了顿，换了个词，“你爸爸的家人。”
“我爸爸是陆宇成。”辰安清晰地回答。
林薇薇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烟在指间捏得变形：“呵……沈知欣教得真好。年纪，就知道认贼作父。”
辰安皱了皱眉：“这位阿姨，你的话我理解不了。如果没有事，我要去等车了。老师过，不要和陌生人话。”他转身要走。
“你妈妈没告诉你吗？”林薇薇往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那股酸腐的怨气扑面而来，“告诉你她是怎么抢走别饶东西？告诉你她那个了不起的外公，当年是怎么像条狗一样被送进监狱？还有你——你本来就不该出生！”
最后那句话，她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
辰安停住脚步，转回身，仰起脸看她。雨丝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眼神却清亮得惊人。
“我妈妈教过我，”他慢慢地，“不要理会疯狗乱剑因为疯狗有病，被咬了会得狂犬病，要打很多针。”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外公，有些病，针也打不好，因为病在心里，烂透了。”
林薇薇瞳孔骤缩，扬起手：“你个杂种——”
“林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不容挣脱。
是顾宇兰。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身上还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西装，头发被雨打湿了些，贴在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
林薇薇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像看到什么脏东西：“顾宇兰？呵……慈善楷模？真是笑死人。怎么，现在改行当沈知欣母子的看门狗了？”
顾宇兰没理会她的嘲讽，只是侧身，将辰安完全挡在自己身后。他个子高，这个姿势像一堵墙。
“离他远点。”顾宇兰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林薇薇，你的刑期是满了，但如果你再碰他一下，我不介意送你回去继续蹲。”
“你威胁我？”林薇薇尖笑起来，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刺耳，“顾宇兰，你以为你还是顾总？你现在就是个穷光蛋！一个被沈知欣踩在脚下的可怜虫！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她突然凑近，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我知道你拿了芯片。周明远也知道。猜猜看，他为什么让你拿到？”
顾宇兰眼神纹丝未动：“那你猜猜，我为什么敢拿？”
林薇薇笑容一滞。
顾宇兰不再看她，弯腰对辰安：“车在那边，我送你过去。”
辰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状若疯狂的林薇薇，点点头，手主动牵住了顾宇兰伸过来的手。那只手很大，掌心有粗糙的厚茧，是这半年在山里干活留下的。但握着他的力道，很稳，很心。
林薇薇看着那一大一牵手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她猛地扔掉手里捏烂的烟，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拨号。
电话接通，她对着那头低声吼：“他来了！和那杂种在一起！……对，按计划，把东西放出去！我要沈知欣亲眼看着，她儿子是怎么被千夫所指！”
不远处，辰安坐进车里。开车的是猎隼的人。
顾宇兰没有上车，他站在车窗外，弯腰看着辰安：“刚才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她……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辰安摇摇头：“我没往心里去。她身上的‘病气’很重，靠近对身体不好。顾叔叔你也要离她远点。”
顾宇兰怔了怔，心里某个地方酸软一片。他点点头：“好。”
车子开走。顾宇兰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车流里。然后，他转过身，走向另一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里，秦峥坐在驾驶座，手指在膝盖上的笔记本键盘飞快敲击。
“都录下来了？”顾宇兰拉开车门坐进去。
“清晰无比。连同她刚才打的那个电话，基站三角定位，对方在城西工业区附近，信号经过加密中转，但逃不过我的节点追踪。”秦峥头也不抬，“她提到的‘东西’，我查到了。二十分钟前，几个娱乐营销号同时收到匿名投稿，内容是关于辰安的身世‘疑云’，暗示孩子来历不明，生父成谜，并配迎…你早年一些模糊的私人照片。通稿正在排队发布，水军准备就绪。”
顾宇兰眼神彻底冷下来：“截住。所有发布渠道，全部掐断。查投稿Ip和资金流向，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
“已经在做。”秦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刚才……挡得挺及时。”
顾宇兰没接话，只是看向车窗外迷蒙的雨幕：“周明远给她出的眨用最下作的手段，先毁了孩子的名声，制造混乱，他们才好趁虚而入。芯片是饵，林薇薇是先锋。”他顿了顿，“他们的目标一直是辰安。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秦峥问，“继续当靶子？”
顾宇兰收回目光，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靶子太被动。这次，我要当淬了毒的钉子。”他拿出手机，调出一份文件，递给秦峥，“这是我这半年，在山里顺便查到的。关于周明远早期试药基地可能的位置，以及几个疑似受害者的线索。你技术厉害，但这些实地走访的东西，需要脚去踩。”
秦峥接过手机，快速浏览，眼神微亮：“有点意思。从哪儿弄来的？”
“云岭当地的老人，有些以前在外打工，被高薪骗进过黑工厂，描述的症状和地点，和周明远早期的活动轨迹对得上。”顾宇兰声音低沉，“我以前……从没低头看过这些人。现在看了，才发现，地狱不在别处，就在有些人睁只眼闭只眼的脚下。”
秦峥将文件加密传走，合上笔记本：“林薇薇这边，我会盯死。你和周明远的‘游戏’，打算怎么玩？”
顾宇兰推开车门，雨丝飘进来，打在他脸上。
“他不是喜欢下棋吗？”他回头，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我这就去，掀了他的棋盘。”
黑色轿车无声驶离。
街对面角落，林薇薇看着顾宇兰消失的方向，狠狠跺了跺脚，钻进一辆等候已久的出租车。
“去老地方。”她对司机。
出租车汇入车流。后座阴影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试探结果如何？”
林薇薇身体一僵，随即恭顺地低下头：“那杂种和他，果然有联系。顾宇兰很护着他。芯片……他应该已经看了。”
阴影里的男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很好。棋子就该摆在该摆的位置。让舆论的刀子先飞一会儿。等沈知欣自顾不暇的时候……”他顿了顿，“我们再去接那位‘珍贵的样本’。”
出租车驶向城市更深的阴影。
雨越下越大。
棋盘之上，硝烟已起。
而执棋的手，不止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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