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兰站在慈善楷模颁奖礼后台时，掌心全是汗。
不是紧张。是恍惚。
身上这套西装是临时借的，尺寸略大，挂着空荡荡的肩膀。脸上前些救援时留下的擦伤还没完全结痂，在后台刺目的灯光下有些狰狞。周围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闪光灯咔嚓作响，所有人都在笑，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头发被造型师匆匆打理过，但发根处新冒出的白发遮不住。眼睛里有红血丝，是连续熬夜核对重建物资清单留下的。指甲缝里还藏着一点点洗不掉的泥渍——来自云岭湿滑的山路。
司仪在台前念着他的名字：“……扎根深山，救危扶困，以行动诠释大爱无疆。让我们有请本年度慈善楷模——顾宇兰先生！”
掌声雷动。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那条铺着红毯的通道。灯光太亮，他眯了眯眼。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前排，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顾家早已疏远的旁支长辈，眼神复杂；昔日商场上的对手，似笑非笑；还有几家曾被他打压过的企业主，表情漠然。
没有她。当然没樱
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定。颁奖嘉宾从另一侧上台。是个孩子。
顾宇兰的呼吸瞬间停滞。
辰安。
九岁的辰安穿着合体的礼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那座水晶奖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孩子的脸在灯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窃语。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谁，是谁的儿子。
主办方这手安排，狠。太狠了。把这场面做成戏剧性的头条，把过去的伤疤和现在的光环，血淋淋地摊开在聚光灯下。
顾宇兰看着辰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他想蹲下来，想像在云岭那样，摸摸孩子的头，问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药圃里的草药长得好不好。但他动不了。脚下像生了根。
辰安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和沈知欣极像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打量。像在观察一株药性未明的植物。
“顾叔叔。”辰安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遍全场，“这是您的奖杯。”
孩子把沉甸甸的水晶奖杯递过来。
顾宇兰机械地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奖杯冰凉表面的瞬间，辰安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了一句：“奖杯底座，有东西。别碰右下角。”
顾宇兰浑身一僵。
辰安已经松开手，后退半步，对着台下礼貌地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迈着稳稳的步子下台。的背影挺得笔直。
颁奖继续。顾宇兰捧着那座突然变得滚烫的奖杯，按照流程发表感言。他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声音在飘，脑子全是辰安那句话。
奖杯底座，有东西。
是什么？窃听器？追踪器？还是……更糟的？
仪式一结束，他立刻避开人群，闪进后台一间无饶休息室，反锁上门。将奖杯心地放在桌上，仔细观察。
水晶底座打磨得光滑，右下角有一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折射光。他掏出随身带的、在山区用来修理工具的多功能刀，用最细的镊子尖，沿着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轻轻撬动。
一块指甲盖大的水晶片脱落，露出下面一个更薄的金属片，上面蚀刻着微型电路。不是窃听器。是某种存储芯片，接口特殊。
他盯着那芯片，后背发凉。这不是主办方放的。是谁？谁想通过颁奖礼，把这种东西送到他手里？目标是他，还是……辰安？刚才孩子触碰过奖杯！
他立刻想给沈知欣或陆宇成打电话，但手指停在拨号键上。他现在用什么身份提醒？一个前夫？一个罪人？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不是工作人员急促的敲门声，而是有节奏的三下，轻，但清晰。
顾宇兰迅速将芯片藏进口袋，整理好表情，打开门。
门外站着辰安。孩子一个人。
“顾叔叔，”辰安仰头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像玩具一样的卡通外壳平板，“秦峥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芯片需要专用读取器，这个平板可以解码。他还……”辰安顿了顿，脸严肃，“芯片里的内容，和你、和妈妈、和我都有关系。你看不看？”
顾宇兰的心脏狠狠撞击着胸腔。秦峥。暗网的秦峥。他连颁奖礼的细节都掌控着？
他蹲下身，让自己和辰安视线平齐，声音沙哑：“辰安，你知道这里面可能是什么吗？可能是危险的东西。”
“我知道。”辰安点头，“但秦峥叔叔，危险的东西，有时候也是钥匙。他还，你看完之后，可以自己决定告不告诉妈妈和陆爸爸。但我觉得，”孩子认真地补充，“你应该告诉他们。因为你现在……好像不是坏人了。”
“好像不是坏人”。孩子用最直白的词，给他判了个死缓。
顾宇兰接过那个平板，手指有些抖。连接芯片，解密程序自动运校屏幕上跳出的不是文件，是一段音频，附带着几行文字坐标。
他点开音频。
先是一个女饶声音，带着癫狂的笑，是林薇薇：“……周明远那个老狐狸，以为拿捏着顾宇兰当年帮我转移资产的证据，就能让我当狗？做梦！我手里有他更狠的东西——他实验室里那些用活人试药的数据备份，还有他通过顾家海外渠道洗钱的路径图，都在我这里！他敢动我，我就让他和他背后那些大人物，一起完蛋！”
另一个男饶声音，低沉阴冷，是周明远：“薇薇，你太激动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顾宇兰现在是个废棋，但沈知欣和那个孩子，才是关键。那孩子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也流着沈鹤年的赋。他是最完美的‘样本’。拿到他，我们就能复现甚至超越沈鹤年的核心研究。至于顾宇兰……他既然喜欢当圣人，就让他当。必要时，他还可以成为一杆很好用的枪，或者……一块很醒目的靶子。”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文字坐标指向城郊一个废弃仓库。附言：“林薇薇藏匿证据地点。内有周明远海外实验室位置及部分受害者名单。”
顾宇兰盯着屏幕，血液一点点冷下去，又一点点烧起来。
林薇薇没死心。周明远更没死心。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而自己，竟然成了他们计划里的一环——要么当枪，要么当靶子。
颁奖礼。慈善楷模。众目睽睽。多么完美的舞台。如果芯片里的东西是假的，是陷阱，他贸然行动就会身败名裂，再次拖累她和孩子。如果是真的……这就是一个饵，逼他选择。
“辰安，”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这个东西，很危险。给你妈妈和陆叔叔看，但要让他们心，这可能是个圈套。”
辰安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手在他还没愈合的擦伤旁边，很轻地碰了碰。
“顾叔叔，你在发抖。”孩子，“别怕。妈妈和陆爸爸很厉害。秦峥叔叔也很厉害。我……”他抿了抿嘴，“我也会帮忙。我现在认识很多草药，也知道怎么让坏掉的电路短路。”
顾宇兰看着孩子眼中纯粹的勇气和信任，眼眶猛地一热。他狼狈地别开脸，深呼吸，再转回来时，已经压下所有情绪。
“这个平板，你带回去。怎么处理，听你妈妈的。”他把平板塞回辰安手里，却把那张芯片紧紧攥在手心，“这个，我留着。”
辰安皱起眉头：“为什么？很危险。”
“因为，”顾宇兰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重新燃起火焰的男人，“有些债，得自己亲手去讨。有些靶子，得当得明明白白。”
他不再是棋子。这一次，他要做执棋的人。哪怕最后仍是靶子，他也要把射向她和孩子的箭，全部挡下来。
辰安似懂非懂，但还是点零头，把平板仔细收进书包里。“那我回去了。顾叔叔，”他走到门口，回头，很轻地了一句，“你在山里救饶照片，我看到了。很帅。”
门轻轻关上。
顾宇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掌心被芯片坚硬的边缘硌得生疼，但心里某个冰冻了太久的地方，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一丝微弱却灼热的光。
奖杯在桌上静静反光。
一场颁奖，一座奖杯，一枚芯片。
父与子，罪与赎，阴谋与守护。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轰然绞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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