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的重音,
在暗处拨动,
是火在灰烬里,拧紧了弦。
绷直的灼痕,
是未曾冷却的余烬,
熔岩在指腹下沸腾。
弹拨!以裂帛的决绝。
让弦音震颤,
撕裂沉沉的雾瘴,
灼穿暗处盘踞的虚影。
那些缠绕的丝线,灰白的网,
在火星迸溅的瞬间,化作焦烟升腾。
焦尾琴中囚禁的余响,
此刻挣脱了木质的枷锁,
是无数炽热的音符,
汇成灼目的和声洪流。
它并不歌唱甜美,
它燃烧,
在嗡鸣的极限处燃烧。
燃烧——
焚尽所有黏稠的梦魇,冰冷的窠臼,
焚尽虚影塑造的城墙。
余下纯粹的震颤,
在灼热的真空里回荡,
弦已断,弦永生,
余烬之上,
唯有光在脉动,
焚尽,
焚尽。
巫真话音落下未久,篝火那圈昏黄光芒的边缘,黑暗骤然变得浓稠黏腻,如同墨汁中滴入了滚烫的油脂,翻滚着、沸腾着。几团模糊扭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浮现,蠕动着,像打翻在地的沥青,裹挟着阴冷的气息,缓缓向那摇摇欲坠的火光边缘流淌而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不断溶解又凝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墓穴腐朽与硫磺灼烧的恶臭——正是那无形无质的魔影!它们贪婪地吞噬着火焰散发出的光和热,那微弱的光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黯淡!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阴寒和深入灵魂的污秽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瞬间攫住了陈满囤的心脏,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近乎握不住怀中的微羽!
“引火势!” 巫真的清叱如同寒冰裂响,她身影已无声无息地退入岩壁最浓重的阴影里,唯有声音钉入陈满囤耳中,带着稳定心魄的力量,“弦如针,声如刺,聚火之烈气,震其虚形!”
这声音如同撕裂混沌的雷霆!陈满囤心头萦绕的茫然顷刻烟消云散。对音律的本能早已融入他的血脉,那是数十年游走八方、吐纳无数传奇所磨砺出的赋。他猛地吸入一口冷冽刺骨的浊气,强行压下擂鼓般的心跳,浑浊的眼珠缓缓闭上,不再徒劳地试图看清那逼近的虚影。他将全部意志、所有残存的感知,皆凝于指尖,凝于那张名为“微羽”的冰冷琴弦。
粗糙的指腹此刻变得异常敏锐,带着近乎殉道者的专注,轻轻搭上微羽最纤细、最易发出高频之音的那根弦——羽弦(相当于简谱的“6”)。他没有立刻拨动,而是在意念中疯狂勾勒巫真所指点的岩石凹槽的轮廓、凹陷的弧度,推演篝火每一次爆裂火星的跳跃韵律,感受火焰本身蕴含的、那种狂暴、灼热、焚尽一切的“烈气”本质。
倏忽之间,指尖如灵蛇吐信,闪电般向外一“挑”!动作幅度极微,迅疾精准得如同顶尖刺客的致命一击!一声极其微弱、短促到几不可闻的“叮”音骤然迸发,瞬间便被熊熊燃烧的篝火噼啪声吞没。
然而,峡谷的石壁震动了!
那一声微弱的弦音,并未消散于凛冽的谷风之郑它似被无形法则之力牵引,精准落入篝火上方那然形成、如古瓮倒扣的石穹凹槽之中!那凹槽刹那化作一尊巨大的共鸣之鼎!微弱羽音于其中被急剧放大、扭曲,反复震荡!篝火跳跃的火焰猛地向内一缩,似被无形巨手攥紧,紧接着,如被困怒龙挣脱枷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更激烈、更狂暴、裹挟着灼热气滥“轰——呼——!”巨响!
轰——嗡——!
一股肉眼可见、灼热扭曲的无形震荡波,以篝火为核心,猛地向四周膨胀、炸裂开来!那声音不再单纯是弦音或火焰燃烧之声,而是化作一种融合了高频尖啸与焚骨熔金热力的奇特震鸣!空气剧烈地抖动、模糊!
那几团蠕动逼近的魔影,如同被投入滚烫熔炉的冰凌!它们扭曲膨胀的边缘骤然凝固,随即疯狂颤抖、痉挛,无法抑制!原本蠕动变幻的模糊轮廓,在这高频灼热的震波冲击下,如劣质布料般被撕扯、崩解!无声嘶嚎在灵魂层面震荡,发出尖锐得令人牙酸的“嗤嗤——嘶嘶——”声,宛如滚烫烙铁狠狠按于冰面之上!黏稠的阴影被这股力量撕扯得千丝万缕,丝丝缕缕的黑气在空中蒸发、溃散,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焦煳与硫磺混合的恶臭,众人欲呕。
陈满囤依旧紧闭双眼,指尖却在第一次成功地震荡之后,循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韵律再次颤动!这一次,他选择了更加低沉、更具穿透力的商弦(相当于简谱的“2”)!指尖灌注更强的意念力道,向内一“勾”,旋即如闪电般弹出!
嗡——嗡——!
更加磅礴炽热的震荡波再次扫荡!那些刚刚试图重新凝聚的魔影残骸,如同狂风中的灰烬,在这灼热的高频音浪中如烟花般彻底崩解、湮灭,不留一丝痕迹!篝火的光圈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温暖了几分,重新包裹住陈满囤冰冷的四肢。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顺着拨弦的指尖悄然流入他枯竭的经脉,驱散了魇影带来的刺骨阴寒。同时,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微羽,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满足的“嗡”鸣!那七根黯淡的弦,仿佛被无形的风轻抚,每一根都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温润光华!如同龟裂的旱地贪婪吮吸着久违的甘霖。这光华并非静止,而是顺着古老的木质纹理,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光精灵,轻盈地向着琴身深处渗透、流转!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琴腹,仿佛第一次苏醒,开始了极其缓慢而贪婪的……呼吸!一种无形的、坚韧的能量场,伴随着这微光,悄然在这的石窟中弥漫开来,虽微弱,却足以震慑宵。
魇影虽溃散了踪迹,峡谷深处淤积的恶意却越发汹涌。污秽之气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黑暗中,无数细碎密集的爪牙刮擦岩砾,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窣蠕动声,从四面八方的岩隙与阴影中汹涌而起。点点幽绿、猩红的凶光次第亮起,宛如地狱之门在黑夜中睁开了无数贪婪的眼眸!是山魈、夜狸、岩穴毒虺……峡谷中深藏的嗜血精怪,被刚才剧烈的声响与生灵的气息彻底唤醒,趁着夜色围猎而来!
“风过石笋,厉啸当空!” 巫真的声音宛如冰屑撞击磐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移至陈满囤侧前方一块高大的兀立岩柱旁,如同守护之塔。她指向峡谷上方那三根仿若巨神獠牙般直刺夜空的擎石笋,高声道:“取‘角’音之激越穿云,引风刃之锋锐破邪!仿金雕裂空之唳,慑其肝胆,碎其凶魂!”
陈满囤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那些猩红、幽绿交织的目光,仿若冰冷毒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背上。他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球下意识地转向巫真所指的方向。视野模糊不清,但那处风口特有的、如同万千怨魂齐声哀号的尖锐风啸,此刻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在他耳蜗深处轰鸣!风掠过石笋,其声仿若金戈交击,又似巨帛撕裂,带着地赋予的无坚不摧之穿透力,以及一股撕裂万物的锋锐意志!
巫真的话语仿若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模仿那空霸主撕裂长空时发出的死亡宣告!模仿那令百兽俯首、精怪胆寒的灭顶之威!
他深吸一口气,仿若即将扑击的猎鹰,全身的气血精神刹那间凝聚于右手指尖!这一次,他选择了最能迸发出裂帛之音、象征杀伐决绝的“角”弦(相当于简谱的“3”)。脑海中,早年行脚太行绝巅时目睹的那一幕骤然浮现——翼展遮的金雕自云端俯冲而下,那一声撕裂苍穹、宣告死亡的唳叫,裹挟着俯视众生的凶戾与裁决一切的冷酷!
指如钢爪,凝聚全身的狠戾与决绝!猛地回勾,指骨几乎嵌入琴弦,随即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向外疾弹!不是拨,而是饱含刮削、撕裂之意的“剔”!
铮——!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仿若万把钝刀狠狠刮过铁板的恐怖厉响,骤然炸裂!这声音太过突兀、太过暴烈,瞬间压过了峡谷中一切呜咽呼啸!它已不再是单纯的琴音,而是被陈满囤的意志强行扭曲、拔升到了极致的死亡厉啸!
这人为制造的、饱含金雕凶魂的厉啸,仿佛瞬间点燃了峡谷上方那三根古老石笋沉寂的意志!那尖锐的自然风啸被这道弦音引动、加持,仿若被注入了狂暴的神力,陡然增强了数倍不止!呜——咻——咻——!一股肉眼可见的、凝聚成束、带着沁骨冰寒杀意的空气激波,如同无形的死神之镰,裹挟着石笋亿万年积累的煞气,从万丈高空垂直劈落!
这声音化作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了所有逼近精怪的灵魂核心!啸声中蕴含着源自食物链顶赌绝对威压,那种撕裂血肉、粉碎魂魄的穿透恐惧感,被石笋的然放大效果推向了极致!
峡谷瞬瞬间堕入一片混沌的恐惧漩涡!
那些猩红幽绿的凶光猛地凝固,随即疯狂乱颤!冲在最前方,形如巨大黑猫却生着豺狼般利齿的夜狸,好似被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轰中头颅,发出一声不成腔调的“唧嗷——”惨嚎,全身炸毛,竟吓得凭空弹起数尺,屎尿齐流,夹着尾巴,不顾一切地撞向最近的岩缝,瞬间没了踪影!
角蛇头狰狞地昂起,布满暗沉鳞片的脖颈弯成充满威胁的弧度,猩红的蛇信在空气中急速吞吐,发出密集且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好似在持续警告着任何敢于靠近的生灵。它们盘踞的岩壁潮湿且布满抓痕,下方散落着几具早已腐朽扭曲的骸骨,其中一具格外巨大,近乎似人非人,惨白的骨架上仍附着着数片尚未完全风化的青铜甲片,甲片边缘镌刻着难以辨认的古老纹路。它身旁斜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柄战斧,斧刃缺口纵横,木柄早已朽坏,却仍傲然立在那里,无声地诉着一段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惨烈搏杀。
幽暗的微光从高处岩隙深处透出,勉强照亮这死寂的角落,光线在弥漫的薄雾中幻化成模糊的光柱。就在那微光几乎难以触及的岩石缝隙间,竟生长着一株不过半尺高的异草,茎秆如墨玉般泛着幽深光泽,三片墨黑的叶子厚实似绒,簇拥着顶端一颗珍珠般莹润剔透的果实。那果实不过指甲大,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清幽且执拗地穿透腐朽与尘埃的气味,与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形成了既诡异又诱饶对比,好似绝境中悄然绽放的一线蛊惑人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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