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在血脉里奔涌得太久,
终于撞破那道陈腐的堤!
看,我的脊骨铮然作响,挣脱尘土,
如碑,笔直插入黎明的胸膛!
禁锢的壳在风暴里裂开,
它曾包裹我,如深冬的寒霜。
此刻无数翅膀在碎屑中鼓噪,伸展——
我的魂魄,焚尽了盘踞的长夜!
光,不是虚悬的幻梦,
是我筋骨熔铸的内在锋芒。
沉默的熔岩在深处翻腾,奔突,
要凿穿所有伪饰的岩层,轰响!
让怯懦的藤蔓在脚下枯萎吧,
让犹疑的雾障四散消亡!
我以光的刻度丈量这寰宇,
以滚烫的誓言重订灵魂的疆场!
灵魂已醒,头颅便高悬成星,
以灼烫轨迹,宣告内在的朝阳。
且听这觉醒的火焰长啸吧——
穹顶之下,万山正随我同声震荡!
黑暗,并非寻常的夜色,而是凝结了万古死寂与地脉寒气的实体,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挤压着陈满囤残存的感知。它粘稠如凝固的夜色,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冻结的沥青。他佝偻着背脊,指尖在湿滑的洞壁上摸索前行,指腹传来的,是岩石千百万年来凝结的冰冷恶意与苔藓滑腻的触感,仿佛正沿着深渊巨兽冰冷的喉管爬校那源自山魈的诅咒,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病痛,它像亿万只饥饿的蚀骨虫豸,啃噬着他的经脉,溶解着他的骨髓,更如同一块浸透了污血与绝望的厚重尸布,死死地、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他业已浑浊的双眼之上。如今,他的世界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如同隔着一块布满裂痕、渗出秽液的浑浊琉璃,连洞顶垂下的、棱角分明的石笋,都在诅咒的侵蚀下化作影影绰绰、不断扭曲的魑魅魍魉。
唯一能证明他灵魂尚在、尚未被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彻底消融的凭证,除了胸腔内那颗在恐惧与疲惫双重压迫下艰难搏动的心脏,便是被他死死箍在怀中那冰冷、坚硬、早已失去灵性的器物——微羽。
它曾是传中沟通地、涤荡邪祟的灵媒,如今却是一把被时光和遗忘彻底蛀空的朽木。琴身布满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蒙着厚重的、如裹尸布般沉寂的尘埃,曾承载山灵眷顾、温润若深潭暖玉的栖梧神木,此刻触手所及,唯余朽木的粗粝与死亡般的寒意。七根琴弦,维系上古荣光与希望的纤细桥梁,已崩断其二,余下五根松弛黯淡、脆弱如丝,似下一刻便会无声断裂。这不过是陈满囤在山魈巢穴边缘那片堆满了绝望的乱石堆里,在诅咒带来的剧痛与濒死的麻木中,指尖偶然触碰到的冰冷遗骸。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在那一刻击中了他——当他的皮肤接触到这腐朽木器的冰冷时,心底那团被诅咒日夜灼烧、混杂着暴躁与死寂的冰冷毒焰,竟被一股更古老、更苍凉的寒意悄然抚平了一丝。微羽,这把几乎沦为废柴的残骸,成了这片无边黑暗里,唯一能让他抓住的、象征着某种他尚无法理解的“存在”的冰冷锚点。
陡然间,洞窟深处,传来沉重的、如同巨兽拖曳着镣铐般的摩擦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紧接着,一种仿佛数把生锈钝刀在粗糙骨板上反复刮擦的尖锐噪声钻入耳膜,直刺神魂深处!陈满囤猛地蜷缩身体,如受惊的穿山甲般,将微羽更紧地护在怀中,后背死死抵住身后冰冷嶙峋的岩壁。刺骨的寒意不再是外在的侵袭,而是化作万千冰针,穿透他单薄的衣衫,直刺入骨髓深处,冻结血液。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咯咯作响,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浓稠的黑暗中喷吐出微弱的白气。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颈动脉,一圈圈绞紧,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体温。太冷了。冷得灵魂都在结冰。太绝望了,绝望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所剩无几。而这把腐朽冰冷的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哪怕它本身就是绝望的一部分。
求生的意志,或者仅仅是冻僵的手指在死亡阴影下无意识地痉挛,驱使着他那几根颤抖如风中枯叶的手指,摸索着,搭上那几根仅存的、松弛的、仿佛随时会崩断的琴弦。没有技巧,没有韵律,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在极赌寒冷与恐惧的挤压中,榨干肺部最后一丝气息,将全身残余的力量,灌注于指尖,狠狠地向下一拨——
“铮——!”
一声喑哑、干涩、如同枯骨断裂、朽木崩碎般的噪声,骤然撕裂了洞穴中万古的死寂!那声音尖锐、刺耳、毫无美感,。
然而,就在这破败不堪、如同神灵耳畔炸开的亵渎之音的刹那,颠覆认知的异变,降临了!
陈满囤那双早已被诅咒腐蚀得浑浊模糊、仅能感知光暗变化的眼睛,视野骤然被无形巨力绞碎成扭曲的裂痕!并非恢复视觉,而是如同坠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疯狂、由纯粹怨毒与诅咒构成的噩梦深渊!包裹他的浓稠黑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一道刺目欲裂的炽白裂隙!
他“看见”了!
不是洞穴冰冷的岩石轮廓,也不是想象中的山魈形态,而是一团凝聚到令人灵魂冻结、肠胃翻江倒海的庞大污秽!它就盘踞在洞穴最幽深的核心,宛如整座山脉溃烂的核心,在黑暗中痉挛般搏动,散发出无穷无尽、足以窒息星辰的恶毒与不祥!黏稠如原油的黑色浆液,带着活物般的恶意,不断从它那污秽的核心汩汩渗出,沿着无数隐入岩脉的黑色根须,贪婪地吮吸着大地的生机,又将污秽与诅咒注入山灵的每一寸肌理!无数绝望的嘶嚎、痛苦的哀鸣、贪婪的低语、暴戾的狂啸,似亿万淬毒钢针,在幻象炸裂的刹那,直刺入陈满囤的颅骨!那纯粹恶意的冲击,几乎要将他的颅骨撑爆,将他的灵魂彻底撕碎!这便是诅咒的源头,山魈力量的核心,这条山脉病变的癌肿——山心邪石!
更令人心魂震颤的是,在那团搏动着的污秽核心边缘,一点如风中残烛般微弱、却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碧色光华,陡然亮起!那光华清洌、孤绝,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浸透了无尽悲赡古老气息,在无边污秽的狂潮中,倔强地摇曳着、挣扎着。光华流转,竟隐约勾勒出一个女子朦胧虚幻、衣袂飘飘的侧影轮廓!那身影是如此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污秽彻底吞没,却又蕴含着一股磐石般的不屈意志!
这惊心动魄的幻象,来时狂暴,去时突兀。那一声耗尽所有气力、如绝响般的刺耳琴音戛然而止。眼前恐怖景象与那点微弱碧光瞬间似被巨掌抹去,浓稠如墨的黑暗再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嗬…嗬嗬……”陈满囤好似被抽空了骨头与内脏,整个人瘫软在地,剧烈且贪婪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咳得撕心裂肺。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似要撞碎肋骨迸出。刚才所见,究竟是诅咒加剧、心智崩坏前的疯狂幻象?还是……这把被他视作废柴的破旧木琴,在生死关头给予的最后一线、匪夷所思的启示?
还没等他喘匀那口几乎断绝的气息,一个冰冷、微弱,仿佛自无尽深渊水底、隔着万载寒冰传来的声音,幽幽地、毫无阻碍地直抵他意识最深处。那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疲惫,每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古老的韵律,却又透着一丝即将消散的虚无:
“凡人……无知,故无畏。竟以慈污浊不堪之噪响,拨动‘微羽’之弦……何其愚莽!”
陈满囤浑身剧震,宛如被无形闪电劈中!他猛地昂起头,脖颈处青筋暴起,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点碧色微光最后显现的黑暗之处——发出一声夹杂着惊骇与求生本能的嘶哑低吼:“谁?!是谁在话?!”他双手死死攥紧微羽那破败的琴身,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尸般的惨白,好似溺水者抓住了那唯一的救命浮木。
“我是谁?”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冰冷笑意,恰似枯叶在寒风中摩擦,“不过是一缕苟延残喘、依托魂魄碎片方能维系不散的孤魂罢了……你可以唤我……巫真。”声音再次凝滞,似在积蓄腐叶下暗涌的残力,又像以超越五感的寒芒,刺透眼前这个狼狈到极致的凡人,“倒是你……血肉枯朽,怨咒缠身,五感沉沦……竟能于濒死之际,无意间引动微羽几近湮灭的最后一点灵犀……窥见那邪石的本源真容……呵,造化之弄人,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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