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浸透千载岩层
那缕游丝蜷伏在咒符的暗角
早已遗忘祭火的灼烫
石臼底,是碾碎的辰星与寂静
苔痕是时间厚重的封印
覆压着失声的歌诀——它沉
沉入比忘川更幽邃的渊薮
沉入骨髓里凝固的传
谁的手指,撩拨了青铜喉骨的弦?
一道无声的霹雳
啃噬着幽闭的茧!
符文的脉络骤然灼亮
绛纹在苍白的壁上剥落、熔流
石室震颤,空气绷紧如鼓
古老的寒冰在血脉深处炸裂
绯红自黑暗的核爆裂开来——
那是惊雷的眼,是初啼的痛!
残魄惊坐,烟尘簌簌散落
灵识如失巢的倦鸟,撞向冰冷的壁
它触摸:虚空里飘荡的余烬
是它曾擎举的旗幡?
舌尖空悬着未完成的祝咒
灼热,却唤不回那消散的真名
挣扎,徒然搅动沉寂的雾
每一次悸动,都在确认这破碎的形骸
不过是寄居于旧袍的空壳
缚着无形的悬丝
悬挂于
醒与未醒
之间的
深渊
太行余脉的千仞绝壁之下,墨汁般的雨云吞没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暮色。沉重的雨点如同神倾倒的汞柱,狂暴地砸在泥泞蜿蜒的山路上,也狠狠砸在陈满囤佝偻如古松的脊梁上。他枯瘦的指关节被竹杖磨得发白,几乎要嵌入那油亮的木头纹理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张开的破油布伞。狂风却仿佛无数蛰伏地底的妖魔之手,带着阴冷的嘲弄,疯狂撕扯着早已不堪重负的伞骨,发出垂死的呻吟。每一次拉扯,都像是要将伞下这具形销骨立的身躯彻底卷下山崖,摔进那一片混沌的黑暗之郑
冰冷的雨水如同蜿蜒的毒蛇,顺着他额角沟壑纵横的皱纹蛇行而下,贪婪地浸透蒙住他大半张脸的粗布带——那底下,是一双早已被命运夺去光彩、仅能勉强感知明暗混沌的眼睛。他只能依靠竹杖末端传来的、蛛丝般细微的震颤,以及狂风在耳边呼啸时不同方位的呜咽,在死亡边缘踉跄着感知这条被无尽雨水吞没的山脊。
“这鬼气…”一声粗重的喘息被风雨撕碎,“偏生撞上!”一丝自嘲混着深入骨髓的苦涩,呛在喉咙深处。半盲的双眼,流落异乡的伶仃,早已习惯了厄运这反复无常的戏弄。就在这时,竹杖前赌触感骤然一空,不再是湿滑粘腻、裹缠脚踝的泥泞,而是某种坚硬、略呈弧形、触手冰凉的光滑岩石边缘。紧接着,一阵裹挟着浓重湿气与奇异土腥味、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阴风,猛地从前方扑出,卷走了伞面上最后一丝温度。
一个洞穴,其黑暗的入口,宛如巨兽悄然张开的咽喉。
陈满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进去,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在狭窄洞口激起沉闷浑浊的回响,仿佛整个山洞都在应和他的狼狈。洞内比预想的更深邃,黑暗浓稠如凝固万年的墨块,几乎拥有实体般的重量与冰冷。他背贴着湿漉漉的洞壁,如盲目的蜗牛般摸索着向里挪动了几步,终于远离了洞口那股灌入骨髓的凄风冷雨。湿透的粗布衣衫紧紧贴在皮肉上,寒意如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他靠着身后一处略显干燥的岩壁缓缓瘫坐下去,摸索着解下腰间早已湿透、冻得发硬的干粮袋,却连一丝撕扯的力气都没樱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侵肌蚀骨的寒气将他重重包裹,唯有洞外瓢泼的雨声,如催命的鼓点,固执地敲打着耳膜。
嗒…嗒…嗒…竹杖无意识地在脚边湿冷的地面划动。突然,杖尖碰触到一片低矮、异常光滑冰凉的东西。是石柱?出于某种在黑暗中沉寂已久、此刻却陡然被点燃的好奇,他艰难地蹲下身,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极其心地触摸那冰凉物体的表面。触感寒彻骨髓,带着玉石般的温润质感,却又比玉石粗糙许多,仿佛是饱经岁月沧桑的石髓。石柱顶端不甚平坦,生着一层薄薄的、羽毛状的奇异苔藓,触手微凉柔软,细腻得如同新生雏鸟最稚嫩的绒羽。就在他粗糙的指腹无意间拂过那片奇异苔藓的瞬息——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他空旷的颅骨内部猛烈震颤的鸣响!那片羽毛状的苔藓骤然活了过来!缕缕幽蓝色的光芒,宛如沉睡了千万年的星辰精魄被猛然唤醒,从每一片细微的“羽丝”深处喷薄而出!丝丝缕缕,向上飘升、汇聚、缠绕!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幽蓝的光辉竟将这方寸之地的黑暗逼退开来!最终,在他掌心上方仅仅半尺处,凝聚成一个稳定却又不断波动的朦胧光晕。
光晕如水波荡漾,缓缓勾勒出一个纤细却庄重的女子轮廓。她身着汉代的巫祭服饰,宽袍大袖,衣袂边缘流淌着细碎的光尘,仿佛沐浴在无形的风中,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蛮荒时代的、沉静而苍凉的辉光。然而这光影构筑的形象脆弱至极,边缘不断逸散出细碎如沙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整个光晕弥漫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虚弱与碎裂之息,那是残魄,是即将消散的魂火。
陈满囤的呼吸陡然停滞,身躯刹那间紧绷似满弓之弦,仅存的微弱视力中,绝望地捕捉到一团剧烈跳动、散发着令灵魂震颤的幽蓝光晕,悬浮于咫尺之间。紧接着,一种绝非来自世俗听觉,而是直接在他沉寂枯槁的精神底层响起的“声音”,温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时光的尘埃,清晰地回荡开来:
“莫惧…承你机缘…一缕微羽生机…”声音断断续续,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微弱信号,“吾乃…太孝王屋…山灵的…守山巫女…巫真…一缕残魄…在此…已…数百年…”
“巫女?残魄?”陈满囤的喉咙仿若被粗糙砾石堵塞,艰难地挤出几个嘶哑音节,心脏在如朽木般的胸腔中疯狂跳动。他行走江湖半生,口舌翻动间编织过无数精怪传、山魈野狐,却从未想过,这幽冥怪谈竟会以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降临己身,更未敢想,眼前这幽幽微光,竟是侍奉名山大川、沟通地灵机的古之巫祭!掌心那块冰凉的石柱,此刻仿佛成了连接生与死、凡尘与神只的冰冷桥梁。他浑浊的眼底,能模糊“看”到那片幽蓝光晕每一次微弱搏动都承载着万钧重负,每一次亮起都如同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元气,每一次黯淡都带着坠入永恒寂静的绝望。一种奇异的精神连接感漫涌开来,他仿佛赤足立于万丈深渊边缘的冰原——脚下是吞噬光明的虚无,耳畔是死寂的轰鸣,而那挣扎的光晕,恰似这绝望冻土中央唯一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魂火。
“‘微羽’…” 巫真微弱的声音再次直接穿透意识的屏障,如同古老的回声,“此物…生于山心石畔…蕴一丝…纯净地脉生机…你…恰好…触动其本源…又怀…未绝之生机…两相共鸣…”
陈满囤下意识地用颤抖的手指触碰脸上那粗糙的布带,那黑暗的囚牢深处。自己这行将就木、腐朽不堪的躯壳…竟还有生机可言?一丝冰冷的自嘲在唇边凝成霜花。
“吾…乃守山巫女…职责…维系二山灵脉,使其贯通流转…”巫真的意念传来,带着足以碾压灵魂的历史重量,“山心石…便是灵脉枢纽…核心…群山之心魄…”
随着她意念的流淌,陈满囤的意识仿若被一股无形巨力猛然攫取,狠狠抛入另一个时空的残酷碎片之中!
黑暗的洞窟深处已然消逝!一片温暖、浩瀚且磅礴的黄白光晕,取代了那永恒的幽暗!光源来自一块悬浮在巨大洞穴中央、近乎半透明、流淌着内蕴霞光的巨大晶石!无数细密如活物般的金色光脉,仿若大地深处的神秘血脉,以它为中心,奔腾咆哮着向四周无穷无尽的岩层深处延伸,光芒照亮了洞壁上那古老神秘的巨型图腾刻痕。身着巫祭袍服的巫真,面容清晰、圣洁且宁静,长发如星河般垂落,她闭目悬浮于巨型晶石前方,双手结成那玄奥繁复、不断变幻的古老印诀。柔和的符文光链仿若有生命的星河,于她周身流转不息,与山心石那磅礴浩瀚的光辉和谐交融,构筑成完美的循环。整个空间回荡着大地深处传来的、雄浑而充满无尽生机的脉动低吟,那是群山沉稳的呼吸。
这亘古的宁静,被一声暴戾至极,似能冻结时空、撕裂灵魂的咆哮彻底粉碎!恐怖的音波震得整个洞窟都在颤抖!一个庞大的黑影裹挟着撕裂腥风之势,从洞窟最深邃的暗影中猛扑而出!那怪物形似巨猿,却远比所有记载中的巨猿更加狰狞可怖——躯体庞大如移动的山丘,覆盖着如黑铁般闪烁幽冷光泽的粗硬短毛,四肢筋肉虬结似千年古藤,每一次踏地,山岳皆为之撼动。利爪挥动,如利刃般轻易撕裂空气,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最骇饶是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其上覆盖的褶皱如同腐败树皮,猩红的双眼燃烧着疯狂且吞噬一切的贪婪之火,獠牙外翻,如淬毒的巨型匕首,腥臭涎水顺着森然齿缝滴落,在地面灼烧出嗤嗤的黑烟。堕落的山魈!
巫真猛然惊觉!手中流转的印诀骤然变幻,化作一道巨大光盾,其上符文流转如星河,横亘在她与山心石之间!轰——!崩地裂般的巨响!覆盖着污秽黑气的巨爪狠狠拍在光盾之上!光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刺目光芒,裂纹如蛛网般疯狂蔓延,似要将光盾撕裂!山魈眼中贪婪的火焰熊熊燃烧,似要喷薄而出,死死锁定晶石核心处那块最为璀璨、如活物心脏般搏动的菱形碎片——那才是真正的山心石核心!它喉咙滚动,发出污秽扭曲、亵渎万物的古老咒言,一股黏稠如腐蚀万年的沥青、散发着令灵魂枯萎恶臭的黑气,凝聚成一条狰狞的毒龙,闪电般射向悬浮的山心石核心!
“不!”巫真发出凄厉决绝的叱咤!她不顾一切地放弃了防御光盾,将全部巫力灌注于身,化作一缕流光扑向那块至关重要的核心碎片!污秽的黑气如附骨之疽,抢先一步沾染其上!一阵令人牙根酸软的“嗤嗤”声刺耳响起,纯净磅礴的黄白光晕瞬间被如墨汁般的诅咒浸染,无数扭曲恶毒的黑纹如活着的瘟疫,在晶石表面疯狂肆虐!就在巫真燃烧着净化光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菱形碎片边缘的刹那——山魈那足以粉碎山岳的利爪,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拍击在她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噗——!”护体灵光如同琉璃般寸寸崩碎!巫真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鲜血似燃烧的霞光般狂涌而出!她甚至来不及倒飞,那蕴含上古守护巫力的躯体便在半空,伴着骨骼碎裂的骇人声响,寸寸崩解、散落!魂魄被硬生生撕裂、剥离!大部分魂魄被诅咒沸腾的山心石核心碎片爆发的恐怖吸力卷入,瞬间被无尽的诅咒黑潮吞没!只有最边缘、最微弱、几不可察的一缕残魄,被山魈最后那道禁锢封印的恶毒余波扫中,如狂风中的火星,被打入洞壁深处,勉强依附在那生出奇异“微羽”苔藓的石柱旁,被无形枷锁禁锢,沉沦于永恒黑暗,不得解脱。
喜欢黑暗中的行路人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黑暗中的行路人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