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剩下名字的碎片,
蜷缩在青苔覆盖的石隙深处。
巫真。风偶尔吹过,
掀动发间缠绕的、蛛网结成的薄纱。
碎布如褪色的蝶翅,
贴着断壁,渴望一次微弱的振翼。
陶罐的裂痕里,
盛着干涸千年的雨与灰烬。
暗影是她唯一的行囊,
沉甸甸,坠着遗忘的重量。
她曾是篝火旁低语的预言者,
指尖流淌过星轨灼烫的印记,
掌心托举过滚沸的月华。
如今,她不过是一缕薄烟,
是月光偶然失神时,
在冰冷的石上描摹的虚像。
直到今夜——
盈满的月轮倾泻而下,
银焰温柔地舔舐断垣残壁。
那暗影忽然有了骨骼,
有了重量,在虚空中凝结。
陶片在低语中浮起,
寻回彼此古老的契约。
碎布飞扬,汇聚成月光织就的裙裾,
轻轻覆盖新生的轮廓。
看啊,她正从石隙深处,
挣扎着起身。
幽蓝的火焰在发间点燃,
眸底重新映出星辰的轨迹。
虚空的台阶在她脚下显现,
她向上攀援,
一场无声的舞蹈。
古老的吟哦在唇齿间酝酿,
即将唤醒沉睡的季风。
而新生的夜露,
已在枯枝尽头悄然凝结,
正托起她雾霭般的裙裾。
话音未落,山洞深处,那暗紫色的“山心石”搏动骤然狂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深渊巨兽之心,疯狂鼓胀、收缩!暗紫光芒大炽,瞬间压倒篝火,将整个洞穴浸染成一片妖异的紫黑地狱!
呜——嗡——!
一声低沉、宏大到仿佛整个地脉在痛苦呻吟的咆哮轰然炸响!整个山洞剧烈震颤,洞顶碎石如雨簌簌砸落!
更为浓稠、翻滚如沸油的暗紫雾气,从山心石中喷涌而出!这一次,雾气不再满足于幻惑,它们在空中疯狂扭曲、凝聚,刹那间化作无数只由纯粹诅咒与恶意凝成的、半透明的狰狞鬼爪!爪影翻飞,缠绕着被它汲取的万千生灵怨毒之气,带着撕裂魂魄的极寒,遮蔽日般朝着篝火旁渺的身影狠狠攫抓而来!速度之快,带起一片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幕轰然垂落!
“拨弦!倾汝全力!心念唯‘破’一字!”女声疾喝,语速快如电光,透着一丝自身亦被撼动的沉重。
生死悬于一线!
陈满囤双目紧闭,五感六识尽数系于那孤弦之上。灭顶的压力下,求生的意志被压缩到极致,反而爆发出灼目的光!他甚至感觉到怀职微羽”琴身内,那道裂纹逸散的幽蓝,正与他残存的意志产生着奇异的共鸣与呼应!
他不再颤抖,右手五指猛地箕张,如同攫取生命之火,用尽血肉里最后一丝气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扫向那根孤弦!
“铮嗡——!!!!!”
一声裂帛碎玉、如同远古囚龙挣脱枷锁的暴烈龙吟!
琴音炸响的瞬间,琴身裂纹中的幽蓝光芒彻底爆发!不再成刃,而是化作一个半透明、将陈满囤牢牢护住的幽蓝色光茧!光茧表面,古老的符文虚影如星辰明灭流转。
无数暗紫色的诅咒鬼爪,如同来自地狱的狂蜂,狠狠撞在光茧之上!
轰!嗤嗤嗤嗤——!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与刺耳的能量湮灭声瞬间充塞山洞!幽蓝光茧剧烈波动、明灭闪烁,如同风暴中的孤灯,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每一次撞击,都有一股冻结灵魂的诅咒寒意穿透光茧防御,狠狠刺入陈满囤的灵台深处,让他如坠冰狱,口鼻间涌上浓重的血腥。鬼爪疯狂撕扯抓挠,怨毒的诅咒低语再次试图钻髓蚀骨。
“守心如磐!观想汝心之真火!观想汝欲守护之人面庞!”女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虚弱,却依旧如定海神针,锚定着他即将溃散的神魂,“此獠不死不休!唯断其根!弦声不绝!”
陈满囤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前闪过阿爹沟壑纵横的脸,柱子、阿旺豪迈的笑声在耳边炸响……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力量轰然腾起!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地、疯狂地、一次次重复那搏命的扫弦!
铮!铮!铮!
孤弦之音连绵不绝,裹挟着他所有的不屈与愤怒,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音波箭矢,悍然射向汹涌扑来的鬼爪狂潮!蓝光与紫气激烈碰撞、湮灭,每一次对撼都让光茧剧烈摇曳,细密的裂纹在光罩表面蛛网般蔓延。陈满囤七窍渗出殷红血丝,抱着琴的双臂被巨大的反震之力冲击得几乎寸寸碎裂,但他扫弦的动作却一次比一次狂野,一次比一次暴烈!
守护光茧上的裂纹已密如蛛网,濒临极限。山心石的搏动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暴,整个山洞疯狂摇晃,岩壁崩裂之声不绝,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地覆!
就在这生死毫厘的僵持之刻,琴身裂纹中,那道幽蓝光芒骤然暴涨!一个虚幻、朦胧、却带着无上威严的身影,硬生生地从那缕残存的意志中凝聚显化!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形,高挑清瘦,轮廓绝美,面容却笼罩在流动的古老月华与时光尘埃之后,难以真牵她身披一种从未见于人世的繁复袍服,样式庄重到近乎神圣,衣袂无风自舞,袍袖翻涌间,隐约有星图明灭、微型河岳沉浮的浩瀚虚影流转。她的身影虚幻得如同水月镜花,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战斗的狂澜彻底吹散。唯有那双眼睛,穿透了万古尘埃,清晰地映照出来——冰冷如万载玄冰封冻的星河,深邃如吞噬光阴的黑洞,里面沉淀着阅尽沧桑的疲惫与一种源自血脉源头的、不容亵渎的古老威严!那是属于洪荒巫族的烙印!
她悬浮于陈满囤身前,虚幻的双手十指翻飞,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玄奥、仿佛在牵引地间无形法则之线的神异印诀!一股洪荒苍茫、如同自开之初弥漫而来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洞窟!
“巫之遗脉,心神为引!”她的声音不再局限于陈满囤心神,而是带着奇异的地共鸣,回荡在这方寸绝地,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敲击在空间的命脉之上,“见吾‘巫真’残影,当承此法!铭刻汝魂!”
随着最后一道神念落下,一段蕴含着地至理、直指本源的古老箴言,如同烙印,清晰无比地镌刻在陈满屯的神魂核心:
“灵台方寸,神守玄关;
气引九幽,魄照大千;
意之所指,万为弦;
破妄斩邪,心火燎原!”
这并非口诀,而是传承的种子,是力量运行的古老轨迹与法则的低语。随着箴言的烙印,巫真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般猛烈摇曳、明灭,变得更加稀薄透明,仿佛传承本身正在加速燃烧她最后的存在!
“以心神诵此真言!引燃汝本命心火!融于弦震!”巫真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急迫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汝之意念,即‘羽’之伟力!速!此石孽根深种,不可久持!”
真言入魂,醍醐灌顶!陈满囤豁然贯通!此前拨弦,不过是蛮力催动凡弦,此刻方知,真力之源,在于心,在于魂!
生死刹那,再无彷徨!
陈满囤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所有恐惧迷茫尽去,唯余一片燃烧到极致的、近乎狂暴的决绝之火!他不再看那疯狂搏动的山心石,不再理会漫索命的鬼爪,目光如电,死死钉在古琴上那根孤悬的丝弦之上!
喉间爆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怒啸,他强忍周身筋骨寸断般的剧痛,将所有残存的生命精元,所有对生的灼热渴望,对同伴锥心的忧念,对这片被诅咒之地的悲愤烈焰,尽数灌注于那一点心念真火之中!
他心中默诵洪荒箴言,每一个音节都在灵魂深处点燃一团焚之焰!那火焰灼目炽白,纯粹由不屈意志炼成!
“灵台方寸,神守玄关……”心念如狂涛怒卷!
“气引九幽,魄照大千……”意志如神铁淬火!
“意之所指,万为弦……”指尖带着心意共鸣的震颤,再次扫向孤弦!这一次,弦是载体,心是本源!
“破妄斩邪,心火燎原!!!”最后四字真言在心海炸开,如开辟地的神雷!
“铮——!!!!!!!!!!!!!”
一声超越凡响、仿佛能撕裂亘古长夜的琴音,轰然爆发!
不再是弦鸣,而是如同开之神的怒吼!
一道凝练纯粹到极致、仿佛由亿万点燃烧的意志心火汇聚而成的炽白神光,骤然从琴弦之上喷薄而出!这焚尽一切炽白神光,如罚之剑直贯山心石脉!所照之处,腐秽如雪融于沸汤,鬼爪哀鸣溃散。那沉寂万古的邪异搏动骤然一滞,仿佛被灼穿了本源。大地震颤,裂痕中涌出净化之辉,陈满屯的意识在光芒中燃烧,却不再畏惧——他已化作这意志之弦本身,一音既出,万邪俱焚。
炽白神光贯穿地脉,山心石发出刺耳欲裂的尖啸,其核心处一株扭曲如根瘤的暗影正寸寸崩解。那暗影崩解处,无数冤魂哀泣浮现,又在神光中渐渐化作点点星辉。陈满囤的躯体开始龟裂,血珠凝成音符,顺着琴弦滴落。他听见自己声音与地共鸣:“吾心即律,吾血为谱——此曲终了,邪祟尽湮!”大地轰然开裂,一道纯净青色脉络自石心蔓延而出,如新生之根,携着草木初生的震颤,向黑暗深处延展而去。
青脉所过,冻土回春,枯骨绽出嫩芽。那曲终章化作万千光羽,裹着陈满囤残魂徐徐升腾。他望见穹裂痕弥合,星河倒转,仿佛洪荒初醒。远处,第一缕晨光照在焦土之上,映出无数新芽破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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