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将手中的空酒杯轻轻放在桌面上,玻璃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侧身,用一种带着探究和思索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毛少峰。
那目光算不上锐利,却足够专注,仿佛在努力搜寻着记忆深处的某个模糊影像。
看了几秒钟,江辰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客气:“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却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刚才那层由“敬酒”勉强维持的和谐表象。
毛少峰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肌肉的细微紧绷几乎在瞬间就被控制住了。
他抬起眼,迎上江辰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经过训练的、带着适度茫然的平静,甚至还刻意带上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是吗?” 毛少峰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轻松,“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大众脸’吧。经常有人这么,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他顿了顿,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自然,像是在掩饰这片刻的停顿,“我姓毛,是……在省委机关工作的。可能是在什么会议或者活动上见过一面,也不定。”
他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模糊的“省委机关工作”,没有提具体职务,既给了江辰一个解释的由头(可能见过领导),又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对号入座的风险。
江辰听了,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依旧站着,眯起眼睛,目光在毛少峰脸上逡巡,似乎在努力回忆。
“省委机关……毛……” 他低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但他似乎“想”了半也没“想起来”,只是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可能真是人多记混了,或者只是觉得您面善。失礼了,失礼了。”
毛少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
江辰这若有所思的样子,是真没想起来,还是……在试探?他不敢确定。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摆摆手:“哪里哪里,江先生太客气了。”
就在这微妙而略显尴尬的氛围中,沈知意走了过来。
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至少表面上看,除了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一些,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冷意,已经看不出刚才在洗手间里的剧烈波动。
但当她看到江辰和毛少峰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而苏米也正从洗手间方向走来时,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她走到江辰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椅背上,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细听之下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责备:“江辰,你怎么坐这里来了?”
江辰闻声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的探究和思索都不曾存在过。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侧身让出位置,解释道:“哦,你和那位苏姐都不在,我一个人坐着也无聊。看这位……毛先生面善,想着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认识一下新朋友。” 他语气轻松,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社交行为。
毛少峰这时也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面对陌生人应有的、礼貌而疏离的表情,他顺着江辰的话点零头,语气平淡:“对,新朋友。江先生很健谈。”
他刻意避开了沈知意的目光,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的妻子。
这番“假装不认识”的戏码,在沈知意看来,拙劣而讽刺。
她知道毛少峰是不得已,但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却因为这份刻意的疏离而更添了几分冰冷。
这时,苏米也走了过来。
她手上拿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脸上还残留着之前在洗手间与沈知意对峙后未散的愠怒和不甘,眼神也有些不善。
但当她看到江辰、毛少峰、沈知意三人竟然“坐”到了一起,而毛少峰和沈知意之间弥漫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诡异气氛时,她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被一种看好戏的兴奋所取代。
她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甜美又带点夸张好奇的表情,走到毛少峰身边,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三个人都心头一凛的动作——她伸出双手,亲密地搂住了毛少峰的臂弯,甚至还将自己的脸蛋,轻轻靠在了毛少峰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和宣告的意味。
“呀,” 苏米的声音娇脆,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这才离开一会儿,你们就先认识上了呀?聊得挺投缘嘛。”
她着,目光在江辰和沈知意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沈知意略显僵硬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沈知意被苏米这亲密的举动刺得眼睛生疼,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不再看那对“璧人”,转而对江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辰,我们……先回去吧。菜都快凉了。”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别急啊,沈局长。” 苏米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依旧靠在毛少峰肩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尤其是那个“沈局长”的称呼,被她叫得格外清晰。
“你和我们毛秘书认识那么长时间,工作上也没少打交道吧?今这么巧偶遇了,也算是缘分,不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吗?”
“沈局长”和“我们毛秘书”,这两个称呼,像两把精准的匕首,一下子划破了沈知意和毛少峰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假装不认识的窗户纸。
空气瞬间凝固了。
江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先是有些惊讶地看向苏米,似乎对她如此亲昵地称呼毛少峰“我们毛秘书”以及点出沈知意的职务感到意外。
随即,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苏米话里的重点,猛地转头看向沈知意,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探寻:“知意,你们……认识?这位毛先生……是省委的秘书?你们早就认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意外,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但那双平时温和的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沈知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毛少峰在苏米出那句话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随即,他垂下眼帘,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水,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和飞速运转的思绪。
他在思考对策,思考如何应对眼前这急转直下的局面。
苏米这个蠢女人!她在干什么?!他心里又惊又怒,但此刻,责怪已于事无补。
沈知意感觉到江辰的目光,也感觉到毛少峰刻意回避的姿态,更感觉到苏米那看好戏般的、带着恶意的注视。
她知道,再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场面更加难看,让江辰的疑心更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江辰询问的目光。脸上因为难堪、愤怒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微微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清晰:“对,我……认识毛秘书。他是我们省委领导的秘书,工作上……有过一些接触。”
她省略了所有细节,只给出了一个最官方、也最安全的解释。
“工作上的一些接触”。这个解释,在眼下这种场合,在苏米那意有所指的话语和亲密举动对比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沈知意只能这么。
江辰看着她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听着她干巴巴的解释,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追问“工作上什么接触”,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怀疑,反而像是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歉然和恭敬。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江辰的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懊恼和恍然,“我嘛!怎么总觉得您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原来您是毛秘书!失敬失敬!”
他一边,一边立刻从座位上彻底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非常正式地、带着一种下级对上级(至少是潜在的上级)的恭敬,向毛少峰伸出手,“毛秘书,您好您好!刚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我是市电视台的江辰,以后还请毛秘书多多关照!”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行云流水,态度转变之快,恭敬之意之真切,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仿佛刚才那句“面熟”的疑问,真的只是因为他记性不好,没认出领导。
毛少峰被江辰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热情的“恭敬”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也只能顺着台阶下。
他放下水杯,也站起身,脸上挤出惯常的、带着适度距离感的官方笑容,伸出手,和江辰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江先生客气了。沈局长……能力突出,我们也是正常的工作往来。” 他刻意强调了“正常的工作往来”,目光却依然没有看沈知意。
沈知意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虚与委蛇的握手,听着他们冠冕堂皇的对话,只觉得一阵反胃。
她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再次开口,这次语气里的怒意已经有些掩饰不住,这怒意,既是对江辰这突如其来的、让她摸不清意图的“社交”,更是对毛少峰此刻的冷漠和回避,对苏米的挑衅,对这一切混乱局面:
“江辰,” 她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们走吧。我有点不舒服。”
她不再用“菜凉了”做借口,直接出了“不舒服”。
语气中的那份隐隐的怒意和坚决,像一层薄冰,覆盖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毛少峰听出来了。他太熟悉沈知意了。她此刻语气里那强压着的怒火,那冰冷下的委屈和失望,他捕捉到了。
他立刻明白,这怒火有一部分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定是苏米刚才在洗手间跟她了什么,刺激到她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毕竟,他和沈知意之间,不仅仅是利益和欲望,也曾有过一些……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默契。
看到她因为苏米而难受,看到她此刻强撑的坚强,他心里竟然泛起一丝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和烦躁。
他不能再让局面失控下去了。苏米这个定时炸弹在这里,多多错。
于是,在沈知意再次催促离开,而江辰似乎还想什么的时候,毛少峰抢先开口了。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忽然想起有急事”的表情,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匆忙。
“那个……江先生,沈局长,” 他对江辰和沈知意点零头,算是致意,然后转向还靠在自己身上的苏米,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我赶时间回去上班,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
完,他几乎是有些强硬地,将自己的手臂从苏米的搂抱中抽了出来,然后不由分地,拉起还有些不情愿、似乎还没看够戏的苏米,匆匆站起身。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沈知意和江辰一眼,只是对江辰又敷衍地点了下头,便拉着苏米,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脚步匆忙,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皇。
苏米被拉得一个踉跄,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但在毛少峰严厉的眼神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回头,又深深地、带着胜利者般的得意和挑衅,看了僵立在原地的沈知意一眼。
沈知意没有动。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空洞地追随着毛少峰和苏米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穿过餐厅,消失在玻璃门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不见,她依旧没有收回目光,仿佛化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餐厅里柔和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苍白,和眼底深处,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绪——震惊、屈辱、愤怒、失望、心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江辰站在她身边,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毛少峰和苏米消失的方向,他脸上的那种恭敬和恍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沈知意微微颤抖的肩膀。
“知意,” 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们……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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