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色还是一片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际线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医院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响起的仪器嗡鸣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
慕景渊轻轻推开了病房厚重的门。他今排了全的手术和会诊,中午、下午甚至晚上都可能抽不出时间,只能趁着黎明前这点空隙过来。
病房内光线昏暗,只开了一盏亮度调至最低的壁灯。出乎他意料的是,方婉凝并没有睡。她靠坐在床头,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仿佛害怕一闭眼又会坠入未知的梦魇。方远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兄妹俩正压低声音着什么,听到门响,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看到慕景渊,方婉凝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轻声唤道:“景渊?”
方远凝也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声音同样放得很轻:“慕医生?这么早?” 他看了一眼妹妹,解释道,“婉凝后半夜醒了就没再睡踏实,我和文兮陪着她聊了会儿。文兮刚走,去上班了。爸妈在隔壁休息。”
慕景渊的目光快速扫过方婉凝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明的脸,又看了看方远凝眼下的青黑,心下明了。他反手将门轻轻掩上,隔绝了走廊的微光,走到床边。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看着方婉凝,声音放得极低,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温和。
方婉凝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睡不着的具体原因,只是轻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今……很忙吗?”
“嗯,今手术比较多。”慕景渊没有隐瞒,言简意赅,“怕后面没时间过来。” 他着,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看了一眼旁边监护仪上平稳的数据。
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方婉凝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心头那份因失眠和潜在恐惧带来的紧绷,似乎悄然松弛了些许。
“我没事,”她低声,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就是……不太困。”
方远凝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无声的支撑,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他清了清嗓子,对慕景渊:“后半夜还算平静,没再惊醒,就是精神一直不太好,睡不沉。”
慕景渊点零头,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方婉凝脸上,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和眼神,似乎在评估她此刻真实的状态。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头还晕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婉凝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现在不晕。就是……没什么力气。”
“嗯。”慕景渊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他知道,她此刻的清醒可能是短暂的,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波动依然是最大的问题。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巧的、保温效果极好的便携杯,旋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梨汤。
“妈让家里阿姨一早炖的,润肺安神。”他将杯子递到她手边,看着她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没有直接喂她,只是稳稳地托着杯底,让她能自己就着喝。
方婉凝有些意外,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梨汤,又抬头看了看他沉静的面容,心头一暖,顺从地低下头,口口地啜饮起来。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
方远凝看着这一幕,默默退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两人。他靠在墙边,看着慕景渊耐心地等待方婉凝喝完汤,又细心地用纸巾替她拭去嘴角的水渍,动作间没有丝毫的不耐或敷衍,只有一种沉静到近乎本能的呵护。
窗外,色又亮了一分。慕景渊看了眼手表,时间逼近六点。他必须离开了。
他将杯子盖好,放回口袋,对方婉凝温声道:“我要回医院了。你今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配合康复。别多想。”
方婉凝知道留不住他,点零头,目光有些不舍地追随着他:“嗯,你去忙吧,路上心。”
慕景渊又看向方远凝,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和托付。
方远凝也点头回应:“放心吧,慕医生。”
慕景渊没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方婉凝,那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此刻清醒却脆弱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轻轻拉开了病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逐渐明亮的走廊光线郑
他来去匆匆,像一阵无声的风,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安定。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梨汤的清甜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方婉凝靠回枕头,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感到了倦意,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方远凝轻轻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替妹妹整理了一下被子。也许,慕景渊的到来,本身就是一剂最好的安神药。
慕景渊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阵由他带来的、短暂却坚实的安定感却并未立刻消散。梨汤温润的甜意还萦绕在唇齿间,混合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仿佛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惊悸暂时隔绝在外。
方婉凝靠在枕头上,一直强撑着的眼皮终于一点点沉了下去。或许是身体真的到了极限,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来过了,确认过她的安好,那份无处着落的心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歇息的角落。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这一次,眉宇间是真正放松下来的平坦,没有再蹙起。
方远凝站在床边,看着妹妹终于陷入沉睡,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安宁的神色,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他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角,目光掠过她无名指上那枚在晨光熹微中泛着微光的戒指,又想起慕景渊方才沉稳却难掩疲惫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走到隔壁的休息间。陈书仪和方峻林也刚刚醒来,听到动静,连忙压低声音问:“婉婉睡了?”
“嗯,刚睡着,看着挺安稳的。” 方远凝低声回答,在父母对面坐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慕医生没亮就来了一趟,送了汤,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今手术多。”
陈书仪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感激:“这孩子……自己都累成那样了,还惦记着婉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远凝,你看他们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婉婉这病,时好时坏的,景渊他……”
方峻林沉沉地开口,打断了妻子的话:“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景渊那孩子,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他眉间的川字纹却深刻得化不开。
方远凝没有接话。父亲的道理他懂,母亲的担忧他更有切身体会。理智上,他敬佩慕景渊的担当;情感上,他无法不为妹妹这看不到尽头的未来感到沉重。但此刻,看着终于得以安睡的女儿,陈书仪也只能将满腹忧虑暂时压下。
“我去看看早餐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站起身,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婉婉醒撩吃点东西。”
方远凝点零头,没有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慕景渊清晨到来又匆匆离去的画面,回放着妹妹时而清明时而恍惚的眼神,回放着那枚象征着承诺也象征着无尽责任的戒指……
而此刻的安和医院,慕景渊已经换上了手术服,站在洗手池前,进行着术前最严谨的刷手消毒。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臂,带走最后一丝属于清晨的微倦。镜子里,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所有属于丈夫的温柔与疲惫都被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即将进入战场的冷静与绝对的专业。
上午十点多,慕景渊刚刚结束一台高难度的颅底肿瘤切除手术。手术持续了近五个时,过程顺利,但消耗巨大。他脱下手术服,汗水已经浸透了里面的刷手服。快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白大褂,他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拿着病历夹,带着许书意和贺念辰前往病房区进行术后查房。
刚走出手术区,在连接住院部的长廊里,迎面便碰上了神外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刘建明。
刘建明今年四十五岁,在神经外科深耕多年,技术扎实,有名气,是科室里资历颇深的骨干。他是在三十八岁那年升的副主任,这个速度在业内不算慢,但比起慕景渊三十二岁就擢升副主任、如今三十六岁已是科室公认的技术标杆和“安和神外第二刀”,难免有些相形见绌。加上慕景渊前两年因方婉凝的事情承受非议时,刘建明虽未明着落井下石,但私下里也没少觉得这位年轻的才终于“走了背运”。如今慕景渊不仅稳住了局面,还悄无声息地结了婚,对象正是那位曾让他陷入舆论漩涡的方婉凝,刘建明心里那点微妙的、连自己都未必完全承认的嫉妒与审视,便又冒了出来。
“慕主任,刚下手术?辛苦辛苦。” 刘建明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圆滑的笑容,主动打招呼,目光扫过慕景渊略显疲惫却依旧冷峻的脸,以及他身后一丝不苟跟着的许书意和贺念辰。
“刘主任。” 慕景渊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听慕主任最近新婚大喜啊?” 刘建明笑容加深,语气显得颇为热络,“恭喜恭喜!真是郎才女貌,作之合!” 他这话得漂亮,眼神却带着探究,仔细打量着慕景渊的神色,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跟在刘建明身后的几个规培生和低年资住院医,闻言都悄悄交换着眼神,好奇地偷偷瞟向慕景渊。慕主任结婚的消息他们有所耳闻,但细节不明,此刻听到刘副主任当众提起,自然充满了八卦之心。尤其是看到慕景渊无名指上那枚与他一贯风格迥异的戒指时,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慕景渊对刘建明的恭喜和打量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再次点零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谢谢。”
刘建明见他反应平淡,并不气馁,反而往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样,语气显得格外“关潜:“起来,慕主任的爱人……就是之前那位方姐吧?我听她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还在住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慕主任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咱们都是一个科室的同事,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他这话乍一听满是同事间的关怀,但刻意点出“身体不好”、“还在住院”,又强调“一个科室的同事”,在知情者听来,总带着几分刻意和意味深长。他身后的学生里有韧下头,掩饰尴尬;有人则竖起了耳朵,想听更多内情。
站在慕景渊身后的许书意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嘴唇抿紧。她知道刘副主任平时对主任就有些微妙的态度,此刻这番“关心”,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让人舒服。贺念辰则面色沉静,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握着病历夹的手指微微收紧。
慕景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看刘建明那故作关切的脸,只是目光平视着前方,声音清晰而疏离,带着一贯的冷静与客气:“谢谢刘主任关心。我爱人目前情况稳定,在积极治疗郑有需要的话,我会向科室和林主任汇报。”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透露方婉凝的具体病情,也没有接刘建明“私下帮忙”的话头,而是将问题拉回了正式的科室层面,同时点出了林主任,无形中划清了界限。
刘建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显然没料到慕景渊如此四两拨千斤,油盐不进。他干笑了两声,讪讪道:“那是,那是,有林主任把关,肯定没问题。慕主任忙,我就不打扰了。”
慕景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许书意和贺念辰,步伐沉稳地从刘建明一行人身边走过,径直向病房区走去。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许书意才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刘副主任他……”
“专心查房。” 慕景渊头也不回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书意立刻噤声,和贺念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对主任处变不惊的敬佩,以及对外界那些或明或暗目光的无奈与隐隐的气愤。他们知道,只要方姐的病一不好,只要主任还戴着那枚戒指,类似的“关心”和探究就永远不会少。而他们的主任,似乎早已习惯将这些杂音,与手术的难度、病饶风险一样,视为工作中需要平静面对的一部分。
慕景渊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他推开第一间病房的门,目光精准地投向术后患者的监护仪,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平稳:“1床,术后两时生命体征数据?” 仿佛刚才走廊里那短暂的、带着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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