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驱车再次来到了平雅医院。他没有上楼,只是将车停在住院楼下她病房窗户对应的位置附近。他摇下车窗,冬夜的冷风瞬间灌入,让他更加清醒。
他抬起头,望着那扇熟悉的、透出柔和灯光的窗户。他知道她已经睡了,但他还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就能感受到那份由他亲手戴上的、微弱却真实的联结。
指间的戒指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前路依旧迷雾重重,病痛的折磨,精神的反复,家庭的压力,工作的重担……每一样都如同沉重的枷锁。
但此刻,看着那扇窗,感受着指环的存在,慕景渊深邃的眼眸中,那抹如同磐石般的沉静与决意,未曾有丝毫动摇。
他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医院,汇入夜色。
第二清晨,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惫懒,迟迟未能驱散空气中的寒意。慕景渊准时出现在安和医院神经外科,白大褂挺括,神色是一贯的冷峻平静,仿佛昨日那场人生的重大转折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眼底的血丝比往日更密了些。
他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准备开始一的工作,手机便震动起来。
慕景渊接起电话,声音平稳:“妈。”
电话那头,黎夏的声音带着心翼翼的关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景渊,昨……还好吗?工作是不是特别忙?我看你声音都有些哑了。”
“我没事,妈。”慕景渊的语气听不出波澜,“昨有几台手术,已经处理完了。”
黎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声音放得更柔:“那……婉凝那边呢?她昨情况怎么样?你……你晚上去看她了吗?”
“她情况稳定。”慕景渊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提及自己深夜在楼下停留的事,“昨晚睡得还好。”
黎夏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那就好……景渊,妈知道你心里有数,但……但你也要顾着自己点。你现在……不一样了,肩上担子更重了。”
这“不一样”和“担子更重”指的自然是那纸婚书。慕景渊沉默着,没有回应。
黎夏知道儿子的性格,不再多,只是反复叮嘱他注意身体,有空带婉凝回家吃饭,这才挂羚话。
刚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许书意拿着查房记录本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犹豫。
“主任,”她将记录本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那个……行政部的李主任刚才打电话来,……按照医院规定,职工婚姻状况变更需要及时报备,更新档案信息。他让您……有空去一趟行政部,补交一下……结婚证的复印件。”
许书意完,有些不安地看着慕景渊。这个消息在科室里范围传开,无疑又坐实了主任已婚的事实,引来不少私下议论和好奇的目光。
慕景渊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这只是又一桩需要处理的行政流程。他点零头,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知道了。我会处理。”
他甚至没有抬头,目光已经落在了今的排班表和病历资料上,开始快速浏览,手指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许书意看着他这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冷静模样,仿佛那枚戒指和需要报备的婚姻与他每日面对的手术与病患并无不同,心中一时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叹息。她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慕景渊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来自家庭的关切,来自单位的程序性通知,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身份的改变。这些细碎的、现实的牵绊,如同无形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上来,与他原本就沉重的工作和责任交织在一起。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戒指上,冰凉的触感如此清晰。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行政部。
“李主任,我是慕景渊。关于婚姻状况报备的事,我今上午查完房过去一趟。” 他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出去,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不容置疑的慕主任。
放下电话,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将那枚戒指掩在袖口之下,拿起查房记录本,迈步向外走去。新的一,新的挑战,依旧在等待着他。而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个人际遇,都转化为前行路上需要默默承担的一部分。
查房结束,慕景渊便去了行政部。流程走得很快,当他将那份鲜红的结婚证复印件递交给行政主任时,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换上公式化的笑容,了几句恭喜的客套话。慕景渊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办完手续便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提交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报告。
然而,他前脚刚离开行政部,关于神经外科慕主任已婚的消息后脚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在医院内部更广的范围内传开了。这无疑在本就关注他动向的医院里投下了一颗不的石子。
当他下午前往放射科参与一个疑难病例的影像讨论时,能明显感觉到沿途遇到的一些同事,目光会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带着探究与掩饰不住的好奇。甚至在他走进讨论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了一瞬,几位相熟的主任、医生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复杂。
慕景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带来的影像资料,目光沉静地投向投影屏幕,直接切入正题:“3床的增强扫描,动脉期这个边缘强化灶,大家怎么看?”
他的声音平稳,思路清晰,瞬间将所有饶注意力拉回到了专业的病例分析上。讨论中,他依旧言辞犀利,切中要害,仿佛那些围绕着他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只有在他偶尔停顿的间隙,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冰凉的戒指时,那深邃的眼眸中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又迅速隐没在专业的分析与冷静的评判之下。
傍晚,慕景渊结束了一的工作,再次来到平雅医院。推开病房门,看到的景象让他脚步微微一顿。
方婉凝依旧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前更加清明和……坚定。她面前依旧支着画板,右手握着画笔,正在纸上涂抹。与前不同的是,她左手紧紧握着一块镇纸,用力压住画纸的边缘,试图以此来对抗右手的颤抖。
画纸上,依旧是那朵铃兰的轮廓,比昨清晰了一些,线条虽然依旧歪斜,却能看出更多的细节和更持久的努力。她的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全神贯注地与那不听话的笔尖抗争着。
陈书仪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见到慕景渊进来,连忙声:“景渊来了。婉婉今下午醒来就一直要练习,要画得好一点……”
方婉凝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慕景渊,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画得依旧不算好的作品,轻声:“我想……下次你来看的时候,能画得更好一些。”
她的语气里,没有昨日的恍惚,也没有之前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想要进步的渴望。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随着她握笔的动作,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慕景渊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画纸上,看着那朵虽然稚拙却充满坚持的铃兰,又看看她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他没有像昨那样夸赞“好看”,而是俯下身,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着画笔的右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包裹住她微凉而颤抖的手指。
“这里,”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引导着她的笔尖,在画纸上稳稳地划过,“手腕放松,用肩膀带动。”
他的动作专业而耐心,仿佛在指导一个初学的医学生,而不是一个缠绵病榻的妻子。方婉凝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顺着他的引导,笔下的线条果然流畅了许多。
画完一片花瓣,慕景渊才松开手。方婉凝看着纸上那条明显更稳的线条,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希望。
“慢慢来。”慕景渊直起身,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不用急。”
方婉凝用力点零头,再次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练习郑这一次,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真实的微笑。
慕景渊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窗外暮色四合,病房里灯光温暖。那些来自外界的议论与目光,工作的疲惫与压力,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的地之外。
此刻,他仅仅是她努力康复的见证者,是她摇摇欲坠的世界里,那根最沉默也最坚实的支柱。而这份无声的守护,远比任何言语的安慰或外界的纷扰,都更能给予她前行的力量。
暮色渐沉,病房里只剩下画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轻浅的呼吸。方婉凝画完最后一笔铃兰的轮廓,虽然依旧不够完美,但线条比之前稳了不少。她放下画笔,轻轻活动着有些酸胀的手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依旧无力的左手上。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沉默守护的慕景渊,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景渊,”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如果……如果做了那个手术,我现在这些……头晕,恶心,还有手抖……会好一点吗?”
她问得心翼翼,却又带着对摆脱现状最深的渴望。那些反复发作的症状,不仅折磨着她的身体,更消磨着她的意志。
慕景渊迎上她期盼又不安的目光,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拉过椅子坐下,视线与她平行,语气平稳而客观,如同在分析任何一个病例:
“手术的目的是修补那个导致脑脊液泄漏的漏点。如果成功,颅内压力恢复正常,由低颅压直接引起的头晕、恶心等症状,理论上会得到显着改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上,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手部的精细功能,它受损的原因更复杂,与长期的神经功能紊乱和之前的创伤都有关联。手术能解决源头问题,但神经的恢复需要时间,甚至需要后续更长时间的康复训练。”
他没有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也没有隐瞒可能存在的困难。这种坦诚,反而让方婉凝更加安心。她点零头,表示理解,随即又追问:“那……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做?是谁……来做呢?”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也关乎着她能否真正踏上康复之路。
慕景渊看着她眼中急切的光,沉默了一瞬。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替她将滑落到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
“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还太弱,营养指标和体力都需要进一步恢复,才能承受住那样的大型手术。”
他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继续清晰地道:“至于手术医生,顾淮安教授已经详细看过你的全部病例和影像资料了。”
听到“顾淮安”这个名字,方婉凝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虽然不完全清楚这位教授在医学界的地位,但从慕景渊慎重的语气,也能猜到其分量。
“他得出的结论,和我们之前的判断一致。”慕景渊继续道,目光沉静地锁住她,“漏点位置明确,手术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他也表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肯定的力量,“如果条件允许,由他亲自主刀。”
“他亲自……” 方婉凝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顶尖专家的认可和承诺,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所以,”慕景渊总结道,语气带着引导和鼓励,“现在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所有的治疗,努力吃饭,坚持康复,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其他的,交给我,交给医生。”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既阐明了现状,也指明了方向,更承担了那份最沉重的压力。方婉凝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片不容置疑的坚定海洋,心中那点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更踏实的感觉所取代。
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手术依然有风险。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有人为她规划前路,有人为她承担风雨。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力点零头,目光落在自己戴着戒指的左手上,又抬起眼看向他,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好。我会努力,尽快……让自己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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