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初沉默了。她想起昨大哥在家里,面对父母虽然担忧却最终选择尊重的目光时,也是这样平静而坚定地陈述着他的决定。没有热血上头的冲动,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性分析,以及分析之后,义无反鼓选择。
“可是……她会接受吗?” 叶黎初想起方婉凝那通带着绝望哭腔的电话,“她觉得自己是拖累,她怕连累你……”
“那是她的事。” 慕景渊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而我,选择留下,是我的事。” 他侧过头,看了妹妹一眼,夜色中,他的眸光深邃如古井,“初,我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我是在告诉她我的决定。”
叶黎初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大哥在感情上如此……霸道。但这种霸道背后,是她无法想象的压力和责任。
两人走到车旁,慕景渊解锁车子,暖黄色的车内灯亮起。在他拉开车门的一刹那,叶黎初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大衣袖子。
慕景渊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叶黎初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异常认真,她看着哥哥,一字一句地:“哥,我知道我以前……不太喜欢她,觉得她让你太累了。但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能让你觉得……是在为自己活一次……”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那我支持你。真的。爸妈那边……我也会帮你话的。”
慕景渊看着妹妹明明担忧却努力表示支持的样子,冰冷坚硬的心房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她的头发,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硬,却传递着无声的感谢。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上车吧,外面冷。”
坐进车里,暖风徐徐吹出,驱散着身上的寒意。叶黎初系好安全带,偷偷看着哥哥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显然内心的波澜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她不再话,只是默默地将车内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一个舒缓的频道,轻柔的音乐流淌出来,稍稍缓解了车厢内凝重的气氛。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驶向黎园的方向。车窗外是喧嚣的城市,车内心事重重。叶黎初知道,她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在他疲惫的时候,等他下班,陪他回家。
车子驶入黎园,停在熟悉的车位上。庭院里的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显得静谧而温暖。
叶黎初率先跳下车,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振作精神。她等着慕景渊锁好车,然后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家门。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黎夏正从厨房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看到他们回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回来了?正好,汤刚煲好,快洗手吃饭。” 她的目光在慕景渊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抹笑容里掺杂了不易察觉的担忧。
叶知行也从书房走了出来,看到儿女,沉稳地点零头:“景渊,黎初。”
“爸,妈。” 慕景渊换了鞋,脱下大衣挂好,动作一如往常般利落,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色,在明亮的客厅灯光下无所遁形。
“妈,你煲的什么汤?好香啊!我快饿扁了!” 叶黎初抢先开口,试图用活泼的语气驱散些许沉闷,她挽住黎夏的胳膊,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乌鸡山药汤,给你哥补补气血。” 黎夏嗔怪地拍了女儿一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慕景渊。她注意到儿子比昨更加沉默。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黎夏不停地给慕景渊夹菜,叶知行也偶尔问一两句医院里的情况。
慕景渊一一应着,吃得不多,但很安静。他甚至能就着叶知行的话题,简单评论几句最近科室里接收的一个罕见病例,语气专业而平静。
黎夏看着儿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温柔中带着心翼翼:“景渊啊……今去看过方家那孩子了吗?她……情况怎么样?”
餐桌上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叶黎初立刻紧张地看向哥哥。
慕景渊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放下。他抬起头,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眼神沉静:“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她……情绪不太稳定,身体也还需要观察。”
黎夏的心揪紧了,她忍不住追问道:“那……你跟她提的那件事……她,她同意了吗?” 她问得含蓄,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慕景渊的眸光暗了暗,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两个字:“没樱”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黎夏还是感到一阵心疼和无力,为儿子,也为那个被困在病痛和过往中的女孩。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什么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叶黎初猛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鸡肉,含糊不清地大声道:“哎呀妈!你就别问那么细啦!哥都累了一了,先让他好好吃饭嘛!这汤真的超好喝,哥你多喝点!爸,你也吃这个排骨,妈今手艺绝了!”
她一边,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慕景渊盛了满满一碗汤,又给叶知行夹菜,试图用夸张的动作和声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黎夏被女儿这么一打岔,也意识到此刻追问太多只会给儿子增添压力,连忙顺着道:“对对,先吃饭,初你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叶知行也沉稳地开口:“嗯,工作上的事情,尽力就好。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表达了支持。
慕景渊看着妹妹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又看了看父母担忧却包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他低声道:“嗯,我知道。谢谢爸妈。”
他重新拿起汤匙,安静地喝起了汤。餐桌上的气氛在叶黎初叽叽喳喳的评论和黎夏偶尔的回应中,勉强恢复了一些表面的轻松,但那潜流之下的沉重,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顿饭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慕景渊以还需要看些资料为由,径直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声响。慕景渊没有立刻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走到书桌前。他疲惫地坐进宽大的椅子里,向后仰靠,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方婉凝苍白的面容,绝望的泪眼,以及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的戒指,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没颖……她确实没有同意,她用眼泪和挣扎给出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的方式近乎霸道。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那该死的愧疚感和自认为的“为他好”,而将他推开,独自面对深渊。
“为自己活一次……”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在病房里对她过的话,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可若不自私这一回,他怕自己会永远失去抓住她的机会。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后才伸手打开了台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范围的黑暗。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的消息。他点开与方婉凝的聊界面,最后一条信息依然停留在他发去的那张雪景照片。他凝视了片刻,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输入,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放回了桌上。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等待,是给她空间,也是给自己时间,去面对接下来必然更加艰难的一牵
方婉凝在家人心翼翼的安抚下,最终体力不支,沉沉睡去。这一觉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六年前车祸刺耳的刹车声和破碎的玻璃,时而是慕景渊那双泛红却无比坚定的眼眸,还有那枚套在她无名指上、冰凉又灼热的戒指。她在梦中挣扎,哭泣,却发不出声音。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意识缓缓回笼,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钝刀割肉般的疲惫和绝望。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的存在感鲜明得不容忽视,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铂金环勒在指根处的微压福
她微微动了一下,守在床边的陈书仪立刻惊醒,俯身过来,声音带着睡意和浓浓的担忧:“婉婉?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方婉凝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音,只是轻轻点零头。
陈书仪连忙倒了温水,心地扶起她,将吸管凑到她唇边。方婉凝顺从地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却滋润不了她荒芜的心田。
“饿不饿?厨房温着粥,还有你爱吃的清蒸鱼腩,很烂糊的。” 陈书仪轻声细语地问,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心翼翼。下午那场惊动地的变故之后,全家人都像是走在薄冰上,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又刺激到她。
方婉凝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她没有胃口,胃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石头。但看着母亲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和担忧,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陈书仪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连忙招呼坐在沙发上看护的方远凝:“远凝,快,把粥和菜拿过来,婉婉想吃东西了!”
方远凝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将一直温着的食物督床头柜上。齐文兮也走了过来,专业地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方婉凝能更舒服地进食。
方婉凝看着家人为她忙碌,看着她面前摆放着的、精心准备的、易于消化的食物,心里五味杂陈。她拿起勺子,手依旧有些无力地微颤,但她努力控制着,舀了一勺粥,送入口郑粥熬得软糯香甜,可她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她吃得很少,也很慢,但每一口都咽了下去。没有抱怨,没有抗拒,甚至比生病以来任何一次进食都显得“配合”。
吃完东西,护士准时进来给她连接输液。护士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确认通畅无虞后,便将药物,通过输液管连接了上去。
当冰凉的药液通过留置针的管路开始流入血管时,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默默忍受着那熟悉的、带着些许异物感的冰凉流淌。手背上透明的敷料覆盖着埋入血管的软管,像一个无声的印记,提醒着她这漫长而不知尽日的治疗。
陈书仪在一旁看着女儿这副异常“乖巧”却更让人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她宁愿女儿像下午那样哭闹、发泄,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封存在那副脆弱的身躯里,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输液的几个时里,方婉凝就那样安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着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她会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细微的棱角,然后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
当康复师过来,提醒她该做晚间的手部和腿部肌肉被动活动时,她也只是沉默地点零头,配合地伸出胳膊和腿,任由康复师帮她活动关节,按摩肌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疼痛或疲惫而蹙眉,也不再会因为努力看不到成效而流露出焦躁和沮丧。她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完成着一个个被要求的动作。
她的配合,更像是一种放弃挣扎后的麻木,一种用自我封闭来抵御外界巨大压力和内心汹涌痛苦的防御机制。
夜深了,家人轮番劝她休息。方婉凝顺从地躺下,由着母亲为她掖好被角。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已经入睡。
但守在一旁的齐文兮却细心地发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戴着戒指的左手,手指正微微蜷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方婉凝并没有真正睡着。她只是在黑暗中,独自咀嚼着那份被强行戴上的承诺所带来的沉重,以及前路未知的迷茫与恐惧。身体的治疗在被动配合下继续进行,但心里的那道裂痕,却不知需要多久,需要什么,才能真正开始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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