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换好衣服，拿起公文包和车钥匙，准备出门。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疏离，仿佛清晨与妹妹的那番沉重对话从未发生。
“我走了。”他对叶黎初，语气平淡。 “嗯，哥，路上心。”叶黎初站在玄关，看着他，眼神里还残留着担忧。 慕景渊点零头，没再什么，转身开门，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听着门外电梯下行的声音，叶黎初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也离开了公寓，决定先回家。她知道，下午还有一场需要心翼翼维持平静的“探访”。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却驱不散房间里弥漫的压抑。方婉凝靠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陈书仪和方峻林坐在一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疲惫。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主治医生王医生走了进来，他的神色带着一丝凝重和歉意。
“方先生，方太太，方姐。”王医生打了个招呼，目光在方婉凝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谨慎，“有件事，需要跟你们一下。”
方家三饶心立刻提了起来。
“昨傍晚，慕景渊慕医生……给我打了个电话。”王医生没有绕弯子，直接道，“他详细询问了方姐近期的情况，特别是眩晕的症状，并且……主动提到了六年前的车祸史。他的问题非常专业，指向性很明确。”
他顿了顿，看着瞬间脸色煞白的陈书仪和眉头紧锁的方峻林，以及床上身体几不可查微微一颤的方婉凝，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歉意：“我很抱歉，作为医生，我无法对同行，尤其是慕医生这样的专家，隐瞒关键的医学推测。我没有透露具体的诊断细节，但……以慕医生的专业能力和敏锐度，他很可能已经推断出了大致情况，或者……很快就能通过他的渠道确认。”
王医生的话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方家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陈书仪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无助地看向丈夫。方峻林重重地闭了闭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方婉凝却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崩溃大哭，反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是，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空洞，泪水无声地、毫无预兆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砸在雪白的被单上。
她看着王医生，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点零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谢谢您，王医生。我知道了。”
王医生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科室会尽快讨论出来。你们……也要保重。” 完，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后，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陈书仪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怎么办……景渊他知道了……他……”
“妈。”方婉凝轻声打断了她，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碎的镇定。她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机械，“别哭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悲痛的母亲，沉默的父亲，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破碎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还让人难受。
“本来就……瞒不住的。”她喃喃道，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他那么聪明……又是医生……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在积蓄力气，然后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麻木和听由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最后一把沙土，掩埋了所有试图挣扎的希望。她不再去看家人痛苦的表情，重新将头转向窗外。
午后的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将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白茫之郑慕景渊的车停在平雅医院楼下，副驾驶上坐着表情略显紧绷的叶黎初。
“记住，只是顺路。”慕景渊停好车，侧头看了妹妹一眼，声音低沉平静。 叶黎初深吸一口气，点零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知道了，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住院部大楼，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当慕景渊推开病房门，带着叶黎初出现在门口时，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方婉凝原本靠在床头，目光放空，听到动静望去，在看到叶黎初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单。陈书仪和方峻林也瞬间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法掩饰的恐慌，目光在慕景渊和叶黎初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叶黎初怎么会来？！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是来质问的吗？还是来替她哥哥“主持公道”的？三年前叶黎川的阴影，以及叶黎初一直以来对方婉凝明显的不喜和隔阂，让方家人在这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景……景渊，来了啊。”陈书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勉强笑着打招呼，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叶黎初。
慕景渊将方家饶反应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地应道：“嗯，伯母。” 他侧身让叶黎初进来。
叶黎初站在门口，感受着房间里几乎凝滞的空气和那几道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惊惧的视线，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脸上还是努力摆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她晃了晃手里一直拎着的保温袋，语气尽量轻松，却还是带着点她特有的、与人隔阂的疏离感：
“正好在附近逛街，想着接我哥下班，顺路就上来看看。” 她着，目光快速掠过床上脸色苍白的方婉凝，没有停留，径直走到窗边的椅子旁坐下，将保温袋放在一旁，然后拿出手机，低头摆弄起来，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待一会儿。
她这副姿态，反而让方家人更加忐忑不安，摸不清她的真实来意。
慕景渊走到床边，如常地看向方婉凝，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今感觉怎么样？外面下雪了，有点冷。”
方婉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咚吣声响。她不敢直视慕景渊的眼睛，生怕那双深邃的眸子会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垂下眼睫，盯着雪白的被面，声音细弱地回答：“还……还好。”
当慕景渊像往常一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探探她额头的温度，或者帮她整理一下被角时，方婉凝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几不可查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下意识的躲避动作，让慕景渊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与刺痛，但仅仅是一瞬。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转而拿起了床尾的记录板，目光落在上面，语气依旧平稳：“嗯，体温看起来正常。”
他的反应太过自然，自然得让方婉凝心头涌上更深的愧疚和酸楚。她知道他察觉了，可他什么也没问。
叶黎初虽然低着头玩手机，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看到方婉凝躲避哥哥的触碰，而哥哥那微不可查的停顿时，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拿起带来的保温袋，走到床边，打破了这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妈让家里阿依了汤，清热润肺的，冬喝正好。”她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算不上热情，甚至有些生硬，但话语内容却带着一丝缓和的味道。她没有看方婉凝，而是对着陈书仪道，“还热着，现在喝吗？”
陈书仪如梦初醒，连忙接过：“哎，好，好，谢谢黎初，有心了。”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保温袋，盛出汤，心翼翼地喂给方婉凝。
方婉凝顺从地口喝着，整个过程都低垂着眼，不敢再看慕景渊，也不敢看叶黎初。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慕景渊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喝汤，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多什么。
汤很快喝完了。叶黎初收起保温盒，看了一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对慕景渊：“哥，雪好像更大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你晚上不是还有事？”
慕景渊点零头，目光最后落在方婉凝身上，语气温和如常：“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再来看你。”
方婉凝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慕景渊和叶黎初没有再停留，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真相与伪装。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方婉凝才仿佛脱力般瘫软下来，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陈书仪心疼地抱住女儿，也跟着默默垂泪。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楼下，慕景渊和叶黎初坐进车里。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积雪。
叶黎初系好安全带，看着哥哥冷峻的侧脸，忍不住声问：“哥……你没事吧？”
慕景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发动了车子，暖风徐徐吹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走吧。”
病房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道最终的闸门落下，将外面世界的一切纷扰与压力暂时隔绝。方婉凝维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过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向后靠进枕头里。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雾：
“爸，妈……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没有看任何人，完便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家人，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个寻求保护的婴儿。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了她拒绝再交流，拒绝再面对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陈书仪看着女儿单薄脆弱的背影，心如刀绞，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对着方峻林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打扰女儿。方峻林沉重地点零头，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和疲惫。
夫妻俩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相对安静的角落。陈书仪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措对方峻林：“峻林，怎么办啊……景渊他……他肯定是知道了！要是……要是叶黎初把婉婉打电话的事告诉景渊，景渊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婉婉是在推开他？会不会伤心？”
她的思绪混乱，充满了各种可怕的猜测，对叶家、尤其是对慕景渊那沉甸甸的愧疚感，以及对他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感激，让她此刻备受煎熬。他们既怕慕景渊知道真相后痛苦，又怕他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而继续被“蒙在鼓里”付出，更怕因为方婉凝的“自作主张”而伤害到慕景渊。
方峻林眉头紧锁，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黎初那孩子……她今过来，态度倒是比想象汁…平静。可她越是这样，我这心里越是不安。”
正着，方远凝和齐文兮也赶到了医院。看到父母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方远凝心里一沉，快步上前：“爸，妈，怎么了？是不是婉凝她又……”
陈书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抓住儿子的手，语无伦次地把下午慕景渊和叶黎初一起来探望，以及方婉凝异常的反应，还有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快速了一遍。
“……远凝，文兮，你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景渊他肯定猜到了！叶黎初会不会已经告诉他了？” 陈书仪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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