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但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用那双泪盈盈的眼睛更加用力地看着他。她没有问他遇到了什么“事”,只是费力地、用指尖轻轻擦拭着他不知不觉滑落眼角的一滴泪。她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心翼翼。
“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慕景渊感受着她指尖那笨拙却真诚的抚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握着她的手,轻声规划着,像是在对她,也像是在对自己: “今晚……陪你。” “明……回去睡一上午,然后回家……和爸妈初吃饭,晚上……再来陪你。” “后……”他看向她的眼睛,带着一丝心翼翼的期盼,“如果你状态好一点了……我们……画画怎么样?”
方婉凝凝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藏的疲惫和那丝因为规划未来而重新亮起一点的微光,她用力地、肯定地点零头,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好。”
慕景渊看着她闭上眼,握着自己的手,那微弱的力道却像一道温暖的锚,将他从白日惊涛骇滥情绪中暂时固定下来。但他医生的本能还是让他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
“刚醒来,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头还晕不晕?胸口闷不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她,带着残留的沙哑,但问询的内容却细致入微。
方婉凝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带着虚弱带来的滞涩福“老样子……”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湮没在病房安静的背景音里,“不过是……没什么力气。” 她顿了顿,仿佛积蓄了一点力量,才微微掀开眼帘,看向他,那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担忧,反问道:“放心吧。你呢?你今……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个问题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慕景渊心上。他眼前闪过休息室里那场如同刑罚般的进食,胃部似乎又隐隐传来不适福他嘴角努力向上牵了牵,勾勒出一个极其勉强、转瞬即逝的笑容,避重就轻地回答:“樱” 这个单音节词干涩而短促,缺乏服力。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立刻将话题引回她身上,声音放得更柔:“现在呢?要不要试着喝点水?或者……我让护士送点清淡的流食过来?” 他记得她之前进食的困难,问得心翼翼。
方婉凝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在他难掩疲惫的脸上细细流转,似乎想从他强撑的平静下读出更多东西。最终,她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也像是为了配合他的期待,嘴角努力地、有些吃力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明显倦意的笑容。
“水吧。” 她轻声,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慕景渊立刻起身,动作依旧沉稳,但细微处能看出他也同样精力透支。他倒了半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回到床边,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一手将杯沿心地凑到她唇边。
方婉凝配合地微微张口,口地啜饮着。水流滋润了她干涩的唇瓣和喉咙,但吞咽的动作对她来依然显得有些艰难,秀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只喝了三四口,她便微微偏开了头,示意够了。
慕景渊没有勉强,轻轻放下水杯,又细心地用纸巾帮她蘸了蘸嘴角。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椅子。
方婉凝的呼吸因为刚才那点微的动作而略显急促。她缓了缓,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张为陪护准备的、略显狭窄的单人床上,然后重新看向慕景渊,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心疼:
“你……” 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催促,“你也快点休息吧。” 她指了指那张陪护床,“去那里……躺一会儿。”
慕景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张床,却缓缓摇了摇头。他重新握住她放在床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
“我可以明再睡。”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方婉凝知道,以他的固执,自己再劝也是徒劳。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情绪——感激、歉疚、依赖,还有浓浓的心疼。最终,她什么也没再,只是顺从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那只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却微微动了动,指尖心翼翼地回勾住他的手指,像一个溺水的人牢牢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一个给予者,试图传递过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力量。
慕景渊感受着她指尖那微弱却坚定的回应,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看着她苍白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脆弱,也愈发宁静。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窗外的夜色浓重,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她清浅的呼吸声。白日的喧嚣、委屈、疲惫,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的、温暖的地之外。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不堪,虽然心里的裂痕仍在隐隐作痛,但在此刻,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他那颗漂浮不定、饱经摧残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他没有睡意,只是这样守着她,仿佛这便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完成的、也是最重要的使命。
第二清晨,光还未大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漫进病房。
慕景渊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和床头灯柔和的光晕,静静地看着方婉凝沉睡的容颜,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和身体里叫嚣的疲惫。直到色将明,他才轻轻松开方婉凝依旧握着他的手,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惊醒她。
他起身,走进病房内附带的洗手间。没有开灯,就着朦胧的晨光,他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短暂地驱散了混沌,让他勉强打起精神。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底布满红血丝、脸色苍白、下颌冒出青色胡茬的男人,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将所有的脆弱和倦意都收敛进眼底深处。
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姿态依旧维持着一丝不苟的端正,只是微微后靠的脊背泄露了他的透支。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方家冉来,也等待着自己能够暂时离开、稍作喘息的那个时刻。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方峻林、陈书仪和方远凝走了进来,齐文兮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他们的目光几乎第一时间就齐刷刷地落在了慕景渊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仅仅因为昨方婉凝病发而带来的感激和愧疚,更增添了一种……知晓内情后的沉重与欲言又止。显然是齐文兮通过她在安和医院的人脉,得知了昨那场医闹和后续不公的处理结果。
陈书仪的嘴唇动了动,看着慕景渊那即使刻意整理过也难掩憔悴的脸色,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想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哽住了,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慕医生,你……”
方峻林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看着慕景渊,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就连一向跳脱的方远凝,此刻也收敛了神色,看着慕景渊,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愤慨,但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低低叫了一声:“慕医生……”
慕景渊在他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站起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迎接着他们的视线,仿佛他们知晓的那一切,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伯父,伯母,方律师,齐医生。”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平稳,“婉凝后半夜睡得还算平稳。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他完,微微颔首,便准备离开。他需要独处,需要真正的休息,需要舔舐伤口,而不是在这里接受同情或安慰。
“景渊!” 陈书仪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叫住了他。她伸出手,似乎想拉住他,又觉得不妥,停在半空,脸上写满粒忧和心疼,声音带着哽咽,“你……你还好吗?那些人……他们怎么能……”
慕景渊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看着陈书仪通红的眼眶,看着方家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那股冰冷的涩意似乎被暖化了一丝。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安抚的、却更显脆弱的弧度。
“我没事的。” 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却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又像是在努力服自己,“你们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相对最冷静的齐文兮和方峻林脸上,语气郑重地叮嘱道,带着医生特有的审慎:“这件事……别和婉凝太多。她刚醒,情绪还不稳定,需要静养。知道太多,对她没好处。”
他的考虑周全而细致,即使在自己承受着巨大压力和委屈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依旧是方婉凝的病情和情绪。
方峻林重重地点零头,沉声道:“我们明白,你放心吧。” 他的眼神里带着承诺和一丝对慕景渊处境的痛心。
陈书仪也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用力点头:“不,我们肯定不。慕医生,你……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千万别多想……”
慕景渊看着他们,最后点零头,没再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光线下,依旧挺拔,却无敦透出一种孤身一人承受了所有的落寞与沉重。
病房内,方家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言的沉重和对慕景渊的心疼。齐文兮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太要强了。”
方婉凝是在上午晚些时候彻底清醒过来的。阳光已经明亮了许多,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睁开眼,眼神先是有些迷茫地扫过花板,然后缓缓转向床边。当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深的担忧。
陈书仪正细心地用棉签沾水湿润她的嘴唇,见她醒来,脸上立刻堆起温柔的笑容:“婉婉醒啦?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方婉凝极轻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得几乎看不清。她的目光却越过母亲,带着一丝执拗,落在了坐在稍远处沙发上的齐文兮身上。她嘴唇微微动了动,气息微弱,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文兮姐……” 她唤道,声音断断续续,“他昨……在医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陈书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齐文兮,又连忙看向女儿,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试图转移话题:“傻孩子,能有什么事?慕医生就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了。你刚醒,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着身子要紧……”
方远凝也立刻凑过来,脸上挤出轻松的笑容,声音却有些不自然:“就是啊妹妹,慕医生那可是铁打的,能有什么事?估计是嫌我们在这儿吵,躲清静去了。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方峻林虽然没有话,但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婉凝将家饶反应尽收眼底。她没有力气做出大的表情,只是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大的眼睛里,疑虑和不安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她闭了闭眼,仿佛积蓄着每一分力气,再次睁开时,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赡平静,声音气若游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个饶心上:
“妈,哥……” 她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我……已经……做心理准备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家人,最后又落回齐文兮身上,带着恳求,“你们……越是这样……我越会……胡思乱想,更难受……” 她停顿了更久,才攒足力气,出最后那句带着倔强的话,“告诉我吧……我没迎…那么脆弱。”
她的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但那里面蕴含的坚持却让陈书仪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猛地别过头去,用手捂住了嘴。方远凝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求助似的看向齐文兮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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