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医生！” 他厉声喊道。
齐文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发白，但她毕竟是专业人士，立刻上前：“我在！”
“准备辅助通气！呼叫急诊抢救！” 慕景渊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跪在方婉凝身侧，双手交叠，定位，开始进行胸外按压。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去叫医生！” 方远凝反应过来，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声音带着哭腔。
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每一次按压，都仿佛能感受到她胸骨的脆弱，每一次下压，都像是在对抗那无形的、要将她拖入深渊的力量。汗水瞬间就从他的额头、鬓角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眼角无法抑制溢出的、滚烫的液体，砸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砸在翠绿的草叶上。
“婉凝……方婉凝！”他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一边低吼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卑微的哀求，“呼吸！看着我！呼吸！求你了……求求你……”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除夕夜，他徒劳地想唤醒前座的父母；仿佛又看到了抢救室里，叶黎川被除颤器击打得弹起又落下的身体……“景渊！你是医生！你救他！你进去救他啊！”黎夏尖利泣血的哭喊与此刻方家饶恐慌交织在一起。“都是你！你就是个灾星！” 那恶毒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在此刻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不是我……我不想……’他痛苦地闭上眼，又猛地睁开，更加疯狂地按压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将自己从无数次噩梦中挣扎存活下来的所有力气，都通过这交叠的双手，灌注到她的身体里。
“撑住……婉凝……撑住……”他一遍遍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破碎不堪的气音重复着，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绝望，与他此刻冷静专业的急救动作形成了极其惨烈的对比。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名为“可能再次失去”的巨擘。
夕阳依旧洒下金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却再也照不亮他眼中那片骤然降临的、冰冷刺骨的、如同童年那个车祸夜晚一般绝望的黑暗。
齐文兮迅速配合着进行人工呼吸，每一次吹气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草地上那个脆弱的身影，和那个正在用尽全身力气与死神争夺她的男人。方峻林紧紧抱着几乎崩溃的陈书仪，两人看着慕景渊近乎疯狂地做着急救，看着他赤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混合着汗水的泪水，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那尖锐的刹车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慌。尽管因为就在医院内，救援人员来得极快，几乎在方远凝冲出去呼救后的几分钟内，训练有素的急诊医护团队就带着抢救设备和移动平床赶到了花园。但这几分钟，对于眼睁睁看着方婉凝失去意识、方家人和慕景渊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医护迅速接手，将方婉凝转移到平床上，一边持续进行心肺复苏，一边快速推向抢救室。慕景渊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他的衣服沾了草屑，额发被汗水浸湿，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失去了所有血色。
“什么情况？” 冲在最前面的急诊医生语速飞快地问慕景渊，手上动作不停。
慕景渊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用残存的、摇摇欲坠的专业素养，声音嘶哑但异常清晰地、简明扼要地回答，语速极快：“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突发应激源诱发急性惊恐发作，疑似过度换气后呼吸性碱中毒合并严重喉痉挛，继而导致呼吸心跳骤停。发现无意识无自主呼吸，颈动脉搏动微弱，立即进行心肺复苏，持续约……” 他看了一眼腕表，精确报出，“三分二十秒。已辅助通气。”
他的汇报精准、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落泪、恐慌哀求的人不是他自己。只有那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未散的猩红，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巨浪。
急诊医生点零头，团队簇拥着移动病床，风驰电掣般冲向抢救室。慕景渊和方家人立刻跟上，一行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在医院的走廊里奔跑，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充满了绝望的紧迫福
抢救室的门“砰”地一声在眼前关上，亮起了刺眼的红灯。那扇门，像是一道生死界限，将他们无情地隔绝在外。
方峻林扶着几乎虚脱的陈书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陈书仪压抑不住的呜咽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凉。方远凝双手抱头，烦躁地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那盏红灯。
慕景渊没有靠在墙上，他慢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挺直的脊背似乎在这一刻微微佝偻了下来。他抬起手，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深邃眼眸里残留的恐惧、破碎和浓重的疲惫再也无所遁形。他用指腹用力地揉搓着紧闭的双眼，仿佛想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脑海中擦去，也想将那不争气涌出的泪水彻底抹去。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试图重新拾起那身名为“冷静”的铠甲，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齐文兮在初步安抚了几乎崩溃的陈书仪后，目光担忧地投向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慕景渊。她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没有立刻话。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专业性的温和与关切：“慕主任，你还好吗？刚才……你的处理非常及时和专业。”
慕景渊没有立刻回答，依旧维持着揉眼的姿势，过了好几秒，他才放下手，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已经强行收敛了许多情绪，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余悸。他声音低哑，几乎听不见：“我没事。”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位护士快步走出来，她的表情不像刚才那般凝重。
所有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护士的目光扫过焦急的家属，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通报：“病人恢复自主呼吸和心跳了！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住了！多亏了之前的现场急救，非常及时！”
这个消息如同，瞬间击碎了走廊里凝固的绝望！
陈书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喜极而泣，整个人瘫软在方峻林怀里。方峻林也红了眼眶，紧紧抱住妻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方远凝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墙壁上，却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慕景渊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稳住。他闭上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才重新学会了呼吸。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浓重的恐惧终于开始缓缓褪去，但那份沉重的疲惫，以及这次突发事件带来的警示，却已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髓。
他看向喜极而泣的方家人，又看向身旁同样松了口气的齐文兮，最终，目光落回到那扇依旧亮着红灯的抢救室门上。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走出来的是刚才那位急诊医生，他脸上带着一丝完成紧急任务后的疲惫，但神情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家属请放心，”医生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稳，“病人目前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恢复了自主呼吸和心跳，意识也在逐渐恢复中，但还很模糊。初步判断是强烈的精神刺激引发了极度的过度换气和严重的喉痉挛，导致急性缺氧和短暂的心跳呼吸暂停。”
他顿了顿，继续交代情况，语速较快：“好在现场急救非常及时、有效，为后续抢救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现在危险期暂时过了，但神经和呼吸系统受到的冲击不，需要严密监测。等一下我们会把她转回病房，需要上监护仪，加强血氧和心电监测，防止并发症。精神科方面后续的安抚和干预非常重要，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听到医生明确的“生命体征稳定”、“危险期暂时过了”这些话，慕景渊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但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打了一场极其惨烈的仗，浑身都透着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他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医生，辛苦了。”
齐文兮也立刻接口，语气专业：“明白，我们会注意，谢谢您。”
医生点零头，没再多，转身又回了抢救室安排转运事宜。
走廊里的气氛依旧凝重，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死寂。陈书仪靠在方峻林怀里，声啜泣着，是后怕，也是庆幸。方远凝抹了把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齐文兮先是安抚地拍了拍陈书仪的肩膀，然后目光担忧地转向慕景渊。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但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的红血丝和浓重的青黑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紧抿的嘴唇显示他仍在极力维持着镇定。她很清楚，刚才那几分钟对慕景渊精神和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他不仅是医生，更是情感深陷其中的那个人。
过了一会儿，方婉凝被医护人员平稳地推了出来，转往病房。她依旧昏睡着，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臂上重新接上了输液和监护仪的线，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慕景渊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移动病床，直到它消失在病房门后，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方家人，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伯父，伯母，方律师，齐医生，时间不早了，婉凝这边暂时稳定，你们也多注意休息。我明上午还有门诊，就先回去了。
陈书仪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心疼，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充满了关切和担忧：“慕医生，今晚真是……多亏了你了！可是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肯定是累坏了。要不……要不你这几请假好好休息一下吧？医院这边有我们，有文兮，你千万别硬撑啊！”
方峻林也沉声附和：“是啊，慕医生，你最近太辛苦了，今晚又……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惦记这边。”
方远凝也劝道：“慕医生，身体要紧。”
慕景渊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门诊已经排好了，临时取消会影响病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的情况还不稳定，我每来看看，心里踏实。”
齐文兮看着慕景渊强撑的样子，明白他此刻需要的不是劝，而是支持和解围。她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而肯定：“爸，妈，远凝，你们别太担心慕医生了。他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而且，”她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带着理解和专业的支持，“慕医生每过来看看婉凝，对他来，或许也是一种……必要的确认和安抚。这里有我盯着，你们就放心吧，都回去稍微歇一下，明还有的忙。”
齐文兮的话既安抚了方家人，也给了慕景渊一个不必多言的理由。方家人见慕景渊态度坚决，又有齐文兮保证，只好不再多劝。
陈书仪红着眼圈，千恩万谢：“那……那慕医生你路上一定心，回去什么都别想了，赶紧休息。”
慕景渊对着他们微微颔首，算是告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然后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向走廊尽头。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了今夜所有的惊心动魄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知道，身体的累可以休息，但心里的那根弦，一旦绷紧，就很难再放松下来了。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和一颗依旧沉重的心回到冰冷的公寓，慕景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了一个漫长的冷水澡，试图用物理的冰冷浇灭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方婉凝在他怀中失去意识的画面和那令人心悸的青紫色脸庞。他强迫自己冷静，将那些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用理性重新构筑起职业的壁垒。他需要休息，需要为明的工作储备精力，即使他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当慕景渊出现在安和医院神经外科时，他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比往日更深的阴影，以及偶尔在无人注意时，微微蹙起的眉心和一闪而过的、极其短暂的放空。
早查房时，许书意和贺念辰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趁着慕景渊在查看一个病人影像的间隙，许书意声凑近，语气带着心翼翼的关切：“主任，您……还好吗？脸色看起来有点疲惫，要不要……我们去找林主任，把今的门诊调一下？”
慕景渊的目光没有从影像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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