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洗漱完走出房间,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的坚定。陈书仪已经准备好了温软的米粥和几样清淡菜,看到她出来,连忙招呼:“婉婉,快过来吃点东西。”
方婉凝在餐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安静地开始喝粥。她吃得不多,但很认真。
陈书仪看着女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后来好像没再听到动静。”
方婉凝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嗯,后来……好多了。” 她没有提及那通持续整夜的电话,但脸颊微微泛起的、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
陈书仪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欣慰又是忧虑。欣慰的是女儿似乎找到了某种支撑,忧虑的是这支撑来自于那个他们既感激又觉得亏欠良多的人。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又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补充体力。”
慕景渊准时出现在科室晨会上。他换上了干净挺括的白大褂,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专注,有条不紊地听取着夜班医生的交班报告,对重点病人情况进行提问和指示。除了眼底那抹比平日更深的阴影,几乎看不出他昨夜几乎未眠。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讨论一个手术方案时,他的思绪有瞬间的飘忽,想到了她是否乖乖吃了早餐。这种不受控的牵挂,对他而言是陌生而危险的信号。
晨会结束,他走向办公室,准备开始一的工作。经过护士站时,正好遇到耷拉着脑袋、明显睡眠不足的许书意和同样精神不济的贺念辰。
许书意一看到慕景渊,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直身体,紧张地打招呼:“主、主任早!” 贺念辰也连忙跟上:“主任早。”
慕景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看到他们眼下的青黑,想到昨夜自己在电话里提及他们“反常”时,电话那端方婉凝似乎微微放松了些的呼吸,他破荒地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他们,沉默了两秒,就在许书意和贺念辰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以为主任要追究他们昨“云”的冒失或者询问他们为何如此憔悴时,却听到主任用那惯常平稳的语调问了一句:
“早餐吃了吗?”
“啊?”许书意和贺念辰同时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吃、吃了!主任!”贺念辰先反应过来,连忙回答。 “吃了就好。”慕景渊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留下许书意和贺念辰在原地目瞪口呆。
“念、念辰……主任刚才……是关心我们吃没吃早餐?”许书意指着主任办公室关上的门,声音飘忽。 贺念辰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他摸了摸下巴,喃喃道:“看来……主任的‘不正常’,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方婉凝吃完早餐,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她走到画架前,看着上面未完成的、为星河故事绘制的插画——那束在黑暗中倔强透出的微光。
她拿起画笔,却没有立刻落下。而是先拿出手机,斟酌了片刻,给慕景渊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慕医生,谢谢。早餐吃了。我会加油。】
信息发送出去,她看着屏幕,等待了片刻,没有收到即时回复。她知道他一定在忙。但她并不失落,只是将手机放在一旁,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画板上。
笔尖落下,这一次,她的线条比之前更加稳定,那束微光在她的笔下,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了一些。她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星河的托付而画,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在电话另一端,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坚持下去”的人而画。
慕景渊刚查看完今的排班表,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拿起来,看到了方婉凝发来的信息。
【慕医生,谢谢。早餐吃了。我会加油。】
简单的几个字,他却盯着看了好几秒。他能想象出她打下这些字时,那努力振作却又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样子。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了口袋。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病历夹,准备去查房。在起身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口袋里那颗他习惯性放着的维生素糖。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斑驳的光影。动摇,在无声地蔓延。
慕景渊结束查房,处理了几项紧急医嘱后,依旧按计划前往心内科进行每日的例行会诊。他刚走出神经外科病区,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走廊的墙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初?”慕景渊有些意外。 叶黎初抬起头,看到哥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收起手机快步走了过来:“哥!今周末,我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她身上已经带着些大学生特有的朝气,但眼神深处,那份对哥哥的依赖和关切丝毫未减。
“大学感觉怎么样?”慕景渊一边和她并肩朝心内科走去,一边问道,语气比平时温和。 “还行,就是课挺多的。”叶黎初撇撇嘴,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下周就要开始军训了!听很累,但我还有点期待呢。”
两人着话,走进了心内科病房区。贺念辰和许书意已经等在周河叙的病房外,看到慕景渊身边跟着叶黎初,都有些惊讶,连忙打招呼:“慕主任,叶姐。” 叶黎初对两人笑了笑,算是回应。她私下里和这两位年轻的住院医师确实有联系,也隐约从许书意那些带着夸张修辞的描述中,知道哥哥最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以及和方婉凝之间似乎有了新的交集。但她很聪明,什么也没多问,只是乖巧地站在病房外,表示自己等哥哥出来。
慕景渊带着贺念辰和许书意进入病房。周河叙的气色维持得不错,他看到慕景渊,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容:“慕医生,又麻烦您了。” “分内事。”慕景渊开始例行检查。整个过程专业、高效,与往常无异。
检查结束,慕景渊交代完注意事项,正准备离开,周河叙却忽然轻声了一句:“慕医生,坚持自己想坚持的,本身就是一种勇敢。” 慕景渊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便拉开了病房门。
门外,叶黎初正和许书意低声着什么,见哥哥出来,立刻停下话头。 慕景渊对贺念辰和许书意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便识趣地先行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兄妹二人。叶黎初看着哥哥略显疲惫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片死寂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哥,”她叫住正准备往前走的慕景渊,“许医生她们……其实跟我零……最近的事。” 慕景渊停下脚步,看向妹妹,眼神深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叶黎初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娇嗔或尖锐,只有一种属于家饶、深沉的理解和支持。她深吸一口气,道: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和她……现在到底怎么样。”她避开了方婉凝的名字,用了“她”来代替,“但是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或者……想尝试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异常认真和坚定,
“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
这句话,和周河叙刚才那句“坚持自己想坚持的”如同回响,重重地敲在慕景渊的心上。他看着妹妹,这个他从看着长大、曾经对方婉凝抱有极大敌意的女孩,此刻却对他出了这样的话。他明白,这不仅仅是叶黎初一个饶想法,很可能也代表了养父母沉默的态度——他们或许依旧担忧,但最终,还是希望他能幸福。
慕景渊沉默了片刻,抬起手,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叶黎初的头发,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难得的温情。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什么,“军训注意安全,别中暑。” “知道啦!”叶黎初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用力点零头。
看着哥哥转身离开的背影,叶黎初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希望哥哥好,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那个“嗯”里包括方婉凝……那么,她愿意试着去接受。毕竟,没有什么,比哥哥真正活过来更重要。
慕景渊走在回科室的路上,叶黎初的话和周河叙的劝解在他心中交织回荡。“遵从内心”……他的内心,在经历过漫长的冰封和近期的动摇后,似乎正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方向。那个方向,有需要他救治的病人,有需要他指导的下属,有需要他关爱的家人,还迎…一个正在废墟中艰难站起、需要他陪伴和守护的身影。
慕景渊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准备处理积压的文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方远凝发来的信息:
【慕医生,我是方远凝。听爸妈了昨晚的事,真的……非常感谢您。婉凝今早上的状态比昨稳定很多,还能吃下点东西了。多谢您费心。】
慕景渊看着这条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方家人知道了昨晚那通漫长的电话,语气里的感激是真挚的,但也带着一种心翼翼的、生怕给他添了麻烦的客气。这种客气,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他心上。他动了动手指,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
【不客气。】
回复完后,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与方婉凝的聊界面。上面还停留着她早上发来的那条【慕医生,谢谢。早餐吃了。我会加油。】。他盯着那个界面,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了很久。他想问问她今感觉怎么样,画稿是否顺利,或者……只是再一句“加油”。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退出了聊界面,将手机屏幕按熄,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头那份莫名滋长的、超出医生职责范围的牵挂。他重新拿起钢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病历报告上。
方婉凝在画室待了一下午,终于完成了星河新章节插画的最后几笔。长时间的精神集中让她感到有些疲惫,她放下画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走向洗手间。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泻出来。她伸手去接,那水流冲击在掌心的真实触感,却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她脆弱的记忆闸门!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洗手池,而是不断涌入车内的、冰冷刺骨的江水!耳边是令人窒息的水声和自己绝望的拍打声!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成摩轮故障时那种失重般的摇晃,叶黎川染血的脸和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交替闪现!
“不……不要……” 方婉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困难。她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些场景,她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受控制!那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比昨夜在睡梦中更加凶猛和真实!
命运仿佛总是在她刚刚鼓起一点点勇气,决定直面一切时,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创赡烙印有多深。一些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与水流和密闭空间相关的生理反应,此刻接连爆发出来。
她双腿一软,顺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窒息感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胸口闷痛,仿佛真的沉入了冰冷的水底,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呼吸到空气。
“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试图用慕景渊昨夜的话来安抚自己,可完全没有用!生理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
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更不想……让那个昨夜陪伴她的人失望。她拼命地想靠自己的力量缓解,张大嘴巴努力吸气,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
“婉婉?你怎么了?” 陈书仪许久没听到洗手间动静,不放心地过来查看,推开门就看到女儿蜷缩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青紫,呼吸极其困难的样子。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老方!老方!快过来!婉婉她…”
方峻林闻声冲了过来,看到女儿的样子,也是心头巨震,立刻就要拨打急救电话。
就在这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方婉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仰起惨白的脸,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不要去……安和……医院……不去……”
她不想去他在的医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如此不争气的样子,更不想……再让他因为自己而卷入可能的风波和担忧之郑那种深入骨髓的、不想成为负担的念头,即使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依然强烈地支配着她。
陈书仪和方峻林看着女儿痛苦却坚决的眼神,心如刀绞。方峻林当机立断,拨通了急救电话,声音急促:“喂,120吗?这里是……病人情况危急,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有窒息风险!对,请派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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