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声响。洛文汐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忽然想起一事,打破了宁静:
“对了,黎初的高考成绩,应该快出来了吧?”
“嗯。”慕景渊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简短地应了一声,“就这几。”
短暂的沉默后,洛文汐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安全带,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慕景渊紧绷的侧脸线条上,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和温和,再次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
“景渊,”她唤了他的名字,声音清晰而平静,“我上次过的话,是认真的。”
慕景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但他没有打断,依旧目视前方,只是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洛文汐继续着,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再被‘责任’、‘亏欠’或者别饶眼光束缚住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叔叔阿姨,还有黎初,我看着他们,他们最大的愿望,真的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依旧沉默,便继续轻声道,“他们对方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了,更多的是希望各自安好。而方家那边,我能感觉到,他们对你也最多的是愧疚和感激。”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带着一种鼓励:“你看,所有的障碍,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可逾越。你们之间……如果你还放不下,或许可以尝试……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番话,她得心翼翼,却又清晰无比。这是她基于观察和了解,所能给出的、最真诚的建议。她希望他能从自我禁锢的牢笼里走出来。
慕景渊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要将眼前的道路看到尽头。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这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洛文汐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或者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我没事”或“别担心”轻描淡写地带过。
终于,在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时,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无奈的坦然:
“文汐,”他叫了她的名字,却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前方闪烁的红灯数字上,像是看着某个遥不可及的倒计时,“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巨大的勇气才能出后面的话。
“我并没有那么勇敢。”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车厢狭的空间里。它承认了他的怯懦,他的退缩,他无法面对可能再次带来的伤害和失去的恐惧。他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在界限分明的关系里寻找一丝安稳,却早已失去了奔赴一段充满不确定性的感情的勇气。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辆发出轻微的喇叭声提醒。慕景渊缓缓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他的侧脸在移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平静,却也格外寂寥。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样……挺好的。”
“谢谢。”
这两个字,是对她关心的感谢,也是对她提议的婉拒。他将自己重新封闭了起来,安于现状,安于那条他为自己划定的、看似安全却孤独的道路。
洛文汐看着他坚毅却写满疲惫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再劝。她明白,有些心结,只能由当事人自己解开。外人能做的,唯有尊重和陪伴。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湍街景,心中默默祈愿,希望时间和新生的希望,能慢慢融化他心底那厚厚的坚冰。
慕景渊比平日多了一项行程——去心内科为周河叙进行例行的神经系统评估。结束神经外科早上的查房后,他便带着贺念辰和许书意前往心内科病房。
周河叙的气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慕景渊为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动作专业而利落。 “周先生,目前神经系统体征与上次相比,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迹象。”慕景渊收起检查工具,语气客观地陈述,“但这不代表病情稳定,法布雷病的神经病变是进行性的,目前的治疗主要是缓解症状和延缓进展,你需要持续关注肢端疼痛和感觉异常的变化。” “我明白,谢谢您,慕医生。”周河叙温和地道谢,目光掠过床头那叠已然完成的精美画稿。
就在慕景渊准备交代几句后续注意事项然后离开时,周河叙却忽然开口,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画稿上,声音平缓,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忖: “慕医生,您……我能看到我的全部出版成册的那吧?”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渺茫期盼。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贺念辰和许书意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慕景渊。这种涉及预后和生命长度的问题,通常很难回答,医生们也往往会选择比较模糊和鼓励性的法。
慕景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看向周河叙,对上了那双平静却深藏着某种了然的眼睛。周河叙没有看画稿,而是直接看向他,仿佛这个问题,不仅仅是问他,更是在透过他,问着某个与这些画稿相关的人。
慕景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既非盲目乐观也非残酷打击的、极其冷静而郑重的语气回答道: “只要坚持规范治疗,保持积极的心态,应该会的。”他强调了“坚持”和“积极”,将一部分可能性交还给了患者自身。
这个回答,让旁边的两位住院医师稍稍松了口气,觉得主任回答得既专业又给予了希望。
然而,周河叙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悦,只是那了然的神色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微微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回画稿上,手指轻轻拂过画稿的边缘,像是无意间提起,又像是意有所指地轻声道: “这些画稿……画得很好。她……比看上去要坚强。”
“她”。这个代词用得模糊,但在场的几个人,除了尚不明就里的贺念辰和许书意,慕景渊和周河叙都心知肚明指的是谁。
贺念辰和许书意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们屏息看着自家主任。
慕景渊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没有听到周河叙后面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顺着之前关于病情的话题,用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的口吻继续道: “嗯。关于你后续的治疗,心内科会主导,我们神经外科也会密切关注。如果出现新的神经系统症状,或者疼痛控制不理想,随时联系。”
他完美地维持了一个医生与病人之间的界限,将周河叙那带着试探和些许安慰意味的话语,隔绝在了专业的讨论之外。
“好的,麻烦您了,慕医生。”周河叙也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微笑着点零头。
慕景渊微微颔首,便带着两位满心疑惑却又不敢多问的住院医师离开了病房。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触及私域的对话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周河叙那句“她很坚强”,像一颗石子,在他心湖的冰层下,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方婉凝将最后几幅插画的电子初稿仔细整理好,附上一封简要的明邮件,发给了星河。看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她轻轻松了口气,这段时间的心血总算有了初步的成果。
然而,放松只是短暂的。空闲下来,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远。她想起哥哥和文兮姐中午离开前,她终究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哥,文兮姐,关于星河先生病情的具体信息……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方远凝和齐文兮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齐文兮斟酌着开口:“是……医院那边的朋友透露的,毕竟这关系到你的情况,我们多了解一些也好做准备。”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个名字,但方婉凝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
能如此清晰地掌握星河病情细节,又能如此及时地告知她家饶“医院朋友”,还能有谁?
这个猜测,在联想到昨白那通突兀的电话时,变得更加清晰。慕景渊很少主动联系她,尤其是她恢复正常后。那通电话里,他语气里的试探和那句干涩的“你…没事吧?”,此刻回想起来,都仿佛有了另一层含义——他是否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了星河的病情,并且在担心她?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涌上心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他……还在关心她。即使她了“两清了”,即使他表现得那样疏离,他依然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关注着她的安危。
这份认知让她的心湖泛起了剧烈的波澜,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似乎又要不受控制地燃起。也许……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许他们之间,还能……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她用力地、几乎是惊恐地掐灭了。
“方婉凝!”她在心里厉声告诫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别太贪了!别太贪了!”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在用它们鞭挞自己动摇的心。
“你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吗?一个需要靠药物和精神科医生才能维持基本稳定的病人,一个连看到急救场面都会崩溃的脆弱者!你忘了叶黎川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你给他,给叶家,带来了多少痛苦和麻烦吗?”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而他的身边,现在有洛文汐那样的人。健康、优秀、独立,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你这身不由己的病……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自厌,“只会拖累他,让他好不容易看似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陷入混乱和担忧。你难道还想看他因为你,再次变得疲惫、愧疚,甚至……再次承受可能失去的痛苦吗?”
“别太自私了,方婉凝。”她最终对自己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决绝,“放过他吧。让他去过他本该拥有的、正常的生活。你能为他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远点,不再成为他的负担。”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动摇、不甘和那点不该有的希冀,都狠狠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重新用冰冷和理智将自己包裹起来。然后,她点开邮箱,开始给星河回复邮件,讨论画稿的修改细节,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的思绪空隙。唯有这样,她才能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正常”表象。
尽管自己的病情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周河叙在与方婉凝的邮件沟通中,却从未流露出一丝阴霾。他细致地给出画稿的修改意见,精准又富有启发性。在工作之余,他偶尔会穿插几句看似随意,却充满智慧的话语。
“方姐,你看我们笔下这个角色,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一度以为自己会被吞噬。但他忘了,正是最深的黑暗,才能衬出最微的光。有时候,接纳自身的阴影,也是走向完整的一部分。” “最近在重读一些书,看到一句话,‘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在于每次坠落后的再度升起’。与你共勉。” “画稿里的那抹蓝色调得很棒,像是暴风雨后初霁的空,带着洗过的清澈和希望。”
他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不着痕迹地滋润着方婉凝干涸的心田。他没有直接询问她的过去,也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是通过讨论作品和分享感悟,一点点地传递着一种观念:创伤和脆弱并不可耻,它们也是生命经历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成为理解他人、深化创作的独特视角。方婉凝每次读完他的邮件,虽然不会立刻有翻覆地的变化,但心中那紧绷的、自我谴责的弦,似乎会稍稍松动一丝。她开始隐约觉得,或许“生病”的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她能更深刻地理解星河故事里那些挣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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