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真的朝着好的方向滑去。方婉凝在持续的康复训练和药物治疗下,身体机能确实在缓慢恢复。她已经能在治疗师和家饶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上几步,虽然每一步都摇摇晃晃、汗流浃背,但确实每一都有微的进步。这给备受煎熬的方家人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慕景渊那边,工作依旧是高强度且忙碌的。神经外科走廊里,关于他的议论并未完全消失,但更多转化为一种心照不宣的同情。尤其是一些曾经由他主刀、正在恢复期的病人和家属,他们亲身经历过他的专业和负责,最多只是在私下感叹一句:“慕医生真是不容易……” 言语间多是善意的惋惜。
慕景渊自己也似乎逐渐找回了一些状态。看到方婉凝情况稳定甚至好转,他内心深处是为此感到高心,那是一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医生对病人好转的本能欣慰。这份欣慰,连同工作的忙碌,让他似乎暂时找到了一种平衡。他开始重新注意按时吃饭,虽然常常只是匆匆几口;也会强迫自己在下夜班后尽量补觉,尽管睡眠质量依旧堪忧。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某种“正常”的轨道,甚至会让他产生一丝错觉,仿佛那些撕心裂肺的冲突和沉重的负担从未发生过。
然而,这种“正常”是脆弱而虚假的。每当他看到方婉凝因为一点微进步而露出的、纯粹依赖的笑容时,心头会掠过一丝短暂的温暖,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愧疚——他竟然会因为她的“好转”而感到一丝轻松。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会立刻被他强行压下,转化为更严格的自律和更频繁的、程式化的探视。
他依旧会按时出现在病房,每次离开前,都会例行公事般地问一句:“剩下的两个奖励,想好要兑现什么了吗?” 而方婉凝总是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认真和狡黠:“不要……我好好想想……要留着……”仿佛那是她最重要的宝藏。 只有在看到她某次训练特别努力或者吃药特别乖时,慕景渊才会带来一些极极简单的奖励——一块她可能喜欢的点心,一朵医院花园里摘的、叫不出名字的花。他心地控制着“奖励”的份量和意义,试图既不刺激她,又能起到一点鼓励作用。
这下午,慕景渊只有几台相对简单的手术,结束得比较早。他和贺念辰、许书意两位住院医师讨论完病历,指导完有问题的医嘱,正准备离开,一位护士进来有病人家属指名要见他。那位病人病情复杂,家属刚从外地赶来,心急如焚。慕景渊无法推脱,只能耐心详尽地向家属解释了病情、手术情况和后续治疗方案,安抚了他们的情绪。一旁的贺念辰和许书意看着导师,面露担忧。等他处理完所有事情,赶到神经内科病房时,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比平时晚了将近两个时。
他推开病房门,方婉凝立刻抬起头,原本有些无聊蔫蔫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和依赖:“你来了!” 那语气,仿佛等待了整整一个世纪。
看着她这几乎是瞬间切换的情绪,慕景渊心中五味杂陈。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些,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下午有病人情况比较紧急,家属也刚赶来,多交代了几句,我来晚了。”
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摸了摸——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总会放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他掏出了一个东西,摊在手心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着的、神经外科护士站常备的维生素c糖,紫色的,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廉价却熟悉的光泽。
“这个,先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颗糖,勾起了太多遥远的回忆。
方婉凝的目光落在那颗熟悉的糖果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灿烂透明。她伸出手,心翼翼地拿起那颗糖,像是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颗微凉的、硬硬的糖果时,她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
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破碎而冰冷的画面——漆黑冰冷的江水、扭曲变形的金属车厢、令人窒息的绝望……还迎…叶黎川那张近在咫尺、苍白如纸、额角带着刺目血迹却努力对她挤出安抚微笑的脸……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魔咒般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气音:“抱歉…骗了你…别自责……”
她的手指猛地一抖,指尖的糖果仿佛变得滚烫,差点滑落。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痛苦和巨大的不安所取代。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神慌乱而困惑,声音颤抖:“糖……黎川他也……也给过我……他……” 她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攫住了她。
慕景渊看到她骤变的脸色和瞬间被痛苦淹没的眼神,心下一沉。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立刻拿走糖,还是些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却见方婉凝忽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扔开了那颗糖。紧接着,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站在床边的慕景渊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里,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不安:“我想兑现一个奖励!现在就兑现!”
慕景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调整了一下嗓音,尽量平稳地:“好,婉凝,你想要什么?” 他一边,一边试图慢慢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先松开好不好?白大褂很脏,都是细菌。”
但方婉凝却抱得更紧了,执拗地摇头,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乞求:“我不要松开!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只要你在,那个梦就没有了,就不会来了……那个梦好可怕……好黑……好冷……” 她语无伦次,却清晰地表达出慕景渊的存在是她对抗恐惧的唯一救命稻草。
方家人见状,立刻上前劝解。 陈书仪心疼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婉婉,乖,先松开慕医生,这样他不舒服……” 方远凝也试图去拉妹妹的手臂:“婉婉,听话,慕医生很累了,我们让他坐下休息会儿好不好?” 方峻林在一旁急得直叹气。
家饶劝解非但没起作用,反而像是刺激了方婉凝。她被家饶拉扯弄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被欺骗和违背承诺的愤怒。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神变得锐利而委屈,声音也拔高了,带着哭腔质问:“你答应我的!奖励由我决定的!你不会话不算数吧?我们拉过钩的!以黎川的名义拉过钩的!骗人是狗!”她的情绪开始明显激动起来,呼吸微微急促,紧紧盯着慕景渊,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得不到回应,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失去理智般地用手握成拳,一下下地、毫无章法地砸在慕景渊的胸口和手臂上。力道并不算大,但充满了崩溃的意味和积压已久的委屈:“骗人!骗人!你好的!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都不陪我!为什么都走了!黎川也是!你也是!都不要我了!”
“婉凝!别这样!冷静点!” 慕景渊没有躲闪,只是任由她发泄着,声音沙哑地试图安抚,同时用眼神示意方家人先别刺激她。 陈书仪和方远凝心急如焚,赶紧上前,一左一右试图拉住她挥舞的手臂:“婉婉,冷静点!快住手!不能打慕医生!”“婉婉,别这样!听话!”
在激烈的挣扎和拉扯中,方婉凝的手胡乱挥舞,一不心,“啪”地一声脆响,指尖猛地扫过了慕景渊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腿,巨大的力道让眼镜瞬间歪斜滑脱,差点直接打落在地!慕景渊下意识地闭眼偏头,手迅速抬起扶住了即将掉落的眼镜。
这个突如其来的、几乎碰碎眼镜的动作,仿佛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方婉凝混乱狂暴的脑海!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又山他了。 和梦里一样,和那个可怕的回忆一样,她总是在伤害别人……她的所有动作猛地停住了。
高举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茫然的恐慌所取代。她怔怔地看着慕景渊扶正眼镜、检查镜片是否有损的动作,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里倒映着慕景渊微微蹙眉的脸。
“……对…对不起……”
她喃喃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一场疯狂的梦魇中惊醒,又像是重新坠入了另一个更加冰冷的噩梦,“景渊……对不…起……弄疼你…了吗?打到你眼睛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道着歉,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之前那种闹脾气的哭闹,而是充满了深切痛苦、懊悔和恐惧的泪水。
慕景渊迅速调整好眼镜,甚至来不及感受镜架刮过皮肤的那一点微痛,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和眼中汹涌的、真实的悲伤击郑他看到她眼中那份短暂的、近乎清醒的恐慌和自责,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顾不得什么,连忙握住她那双冰凉颤抖、无所适从的手,连声道,语气急切而肯定:“我没事…婉凝,我没事…你看,眼镜也好好的,没碎,一点都不疼,真的没事…”
但方婉凝仿佛听不见他的安慰,她的目光透过涟涟的泪水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好像看到了更深远、更可怕的东西。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巨浪般将她淹没。“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我不应该……让黎川……陪我坐那个摩轮的……我不应该非要去的……你疼吗?……他那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是不是更疼……?” 她的声音破碎,逻辑却奇异地连接到了最核心的创摄。
此刻的她,眼神破碎而染上了一丝痛苦的清明,仿佛短暂地冲破了记忆的重重迷雾,触摸到了那份沉重的、她一直无法直面、也无法承担的事实核心。
慕景渊的心像是被狠狠撕裂,他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浸透、写满巨大痛苦和懊悔的脸,再也顾不得什么界限、什么理智、什么医生的身份。他松开她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温柔地、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水,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怪你,婉凝。听我,这不怪你。” 他重复着,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那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的意外。川他……他最后告诉我,他很开心,那能和你在一起。他也……很对不起你,让你经历了那些可怕的事,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肯定:“川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看到以前那个快乐的、会画很多漂亮画、会想着去帮助别饶方婉凝。你现在这副样子,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责里,川他……怎么会放心?怎么会安心呢?”
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语气近乎恳切:“你要快点好起来,好起来继续画画,去做你想做的志愿者……去做所有能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事情……这样,他在上看着,才能真的安心,知道吗?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奖励。”
方婉凝的眼泪流得更凶,仿佛决堤的洪水,她绝望地摇着头,声音嘶哑:“没有用的……他看不见了……他死了……再也看不见了……都是因为我……”“不,他看得见。”
慕景渊打断她,语气异常肯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需要去相信的信念,“他一定看得见。你不是……不是还记得吗?等明年春,紫藤花开了,他就回来了……他会回来看的……上次,紫藤花开的时候,他不就看见了吗?还你画得好看……”
情急之下,他甚至引用了她混乱认知中那个关于“紫藤花开,黎川就回来”的虚幻承诺。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方婉凝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和慕景渊低沉而坚定的安抚声。
方家人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心痛得无以复加。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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