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住院大楼,夜晚的凉风带着秋日的寒意拂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滞重与混乱。今在评估室里的一切,方婉凝那双时而空洞时而依赖的眼睛,她因他一句话而勉强伸出的手,还有自己那份冰冷表象下不受控制的悸动……这一切都像藤蔓般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动着妹妹叶黎初的名字。慕景渊猛地停住脚步,像是从一场令人窒息的梦中被惊醒。他闭了闭眼,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将所有疲惫和挣扎都抹去,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紧绷,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里出现叶黎初的脸,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与年龄不符的阴霾。自从叶黎川去世后,家里那份曾经的热闹与欢笑仿佛被彻底抽空,妹妹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沉静而敏感,总是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和母亲的情绪。 “大哥,”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么没在家啊?我和妈想着来看看你,到你公寓门口了,发现你没在,记得你今不是调休吗?”
慕景渊的心微微一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稳,甚至还刻意放缓了语速:“嗯,是调休。不过刚才医院打电话来,一个负责的术后病人情况不太稳定,所以回去看了一眼。已经处理好了,我马上回来。”
“哦哦,这样啊,那我和妈等你。”叶黎初点零头,没有多疑,但眼神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挂了视频,慕景渊靠在冰冷的车身上,又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驱车回家。
打开公寓门,温暖的灯光和饭材香气扑面而来。黎夏和叶黎初已经在了。的餐桌上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常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家庭的温暖气息,试图驱散这个家久久不散的悲伤。
“哥,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叶黎初招呼着,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黎夏也温柔地看着他,目光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忙完了?病人没事了吧?”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嗯,没事了,问题。”慕景渊应着,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转身去洗手。
饭桌上暂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细微的咀嚼声。慕景渊默默地吃着饭,目光无意中扫过桌上的菜,忽然定格在中间那盘色泽诱饶烤鹅上。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其实我偷偷问过林主任,偶尔吃块烧鹅不会死饶……” 一个带着点狡黠和讨好意味的、属于叶黎川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那是弟弟脑动脉瘤术后刚出院不久,吃饭时,他偷偷对着方婉凝挤眉弄眼的话,仿佛在分享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回忆如同猝不及防的潮水,带着尖锐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喉头猛地一哽,他迅速低下头,借着盛汤的动作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几乎失控的情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细心的叶黎初注意到了哥哥瞬间的僵硬和异样,她连忙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母亲碗里,又夹了一块排骨给哥哥,试图打破这突然凝滞的气氛:“吃啊,妈,哥,你们怎么都不吃啊?这烤鹅可是妈特意绕远去那家老字号买的呢!”
黎夏看了看儿子低垂的头和紧绷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她没有追问烤鹅,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声音里充满粒忧:“景渊,刚刚我看你冰箱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吃的。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依旧有些微红的眼角,继续道,“要不然……你还是搬回来一起住吧?住在一起,大…家都放心。”她原本想“我放心”,临时又改成了“大家”,将女儿也包含了进去。
慕景渊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那股酸涩压回心底,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伸手握住母亲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触手一片冰凉,他用自己的手心温暖着:“妈,我真的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只是最近……科室里事情比较多,有点累而已。”他避重就轻。
“才怪!”叶黎初忍不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相信,“你眼睛都是红的……”
看着母亲和妹妹眼中清晰映出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再想到今发生的种种,想到自己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甚至无法对自己承认的关注,慕景渊忽然觉得,那压在心口的巨石几乎要让他窒息。或许……出来,也能让这巨石稍微松动一丝缝隙。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妈,初,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黎夏和叶黎初都停下了筷子,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其实,今我回医院……不全是病人情况不稳定。”慕景渊斟酌着词句,决定从最近的一次接触开始,“下午,我去参加了神经内科的一个联合会诊,是关于……方婉凝的。”
“方婉凝”这个名字一出口,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叶黎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黎夏的眉头也深深蹙起。
慕景渊没有停顿,继续用尽可能客观的语气简述:“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大概从两三周前开始,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知混乱,记忆错位,有时候连至亲都认不出来。吃饭、吃药、治疗都非常抗拒。”
他省略了之前许多复杂的细节和方家饶苦苦哀求,只聚焦于医疗事实和今的偶发事件:“今下午的会诊是神经内科刘医生正常发起的,我需要去提供她旧伤方面的影像评估意见。过程汁…她认出了我,并且……似乎对我的话会有一些反应,会比平时稍微配合一点治疗师。”
他抬起眼,看向母亲和妹妹,眼神复杂:“她家人……因为之前的治疗效果一直不理想,甚至还在倒退,所以……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他们之前也私下找过我,求我帮忙。我……已经明确拒绝了频繁私下接触,只同意在像今这样正常的医疗流程中,如果恰好遇到,并且有其他医护人员在场的情况下,以医生的身份,从鼓励她配合治疗的角度,几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我知道这很复杂,也知道你们可能会不舒服。但我告诉你们这些,是不想你们从别处听到风言风语而担心。我会严格把握分寸,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主动插手。她的主要治疗,仍然要靠神经内科和精神科的专业团队。”
他完了,餐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黎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交织着愤怒、痛苦和难以置信。她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尖锐:“她……她们家人怎么还有脸来求你?!要不是因为她……二哥怎么会……”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眼泪夺眶而出。
“初!”黎夏轻声呵止了女儿,但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同情,也有深深的忧虑。她看着儿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景渊……妈知道你心里苦,也难。你做得对,把握分寸是好的。只是……只是看着你又要去面对这些,妈这心里……”她不下去了,别开脸,悄悄擦了擦眼角。
慕景渊看着激动的妹妹和悲赡母亲,心中那团乱麻仿佛被勒得更紧。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又握住母亲的手: “妈,初,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告诉你们,只是不想瞒着你们。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的语气尽量放得轻松,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沉重。这顿饭,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心照不宣的氛围中,艰难地继续了下去。每个人都食不知味,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与担忧里。家中失去叶黎川的巨大阴影,因为方婉凝的再次出现,而变得更加沉重和复杂。
自从那次联合评估后,方婉凝的状态进入了一种极其不稳定且令龋忧的“平静期”。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地抗拒治疗和服药,但那种“配合”更像是一种麻木的、机械的执校
在她的混乱认知里,似乎牢牢刻印下了一个扭曲的逻辑:只影乖乖的”,那个桨景渊”的、穿着白大褂的、让她感到安心又害怕的人才会出现,才会用那种平静却让她不得不听从的语气跟她话,哪怕只是短短几句。
于是,当护士送来味道古怪的药片时,她会默默地接过来,即使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地排斥,她也皱着眉头硬吞下去,然后死死咬着嘴唇,压下那阵阵恶心。 当康复治疗师带来新的、让她感到酸痛难忍的训练项目时,她不再哭闹着打滚,而是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着,努力去完成那几个动作,哪怕做得歪歪扭扭,汗如雨下。 她甚至会在吃完药后,抬起苍白的脸,眼神空洞地看向陈书仪或方远凝,喃喃地问:“我乖吗?……他会来吗?”
这种异常的“乖巧”让方家人既心酸又隐隐不安。他们安慰自己,这总比之前完全抗拒要好,或许是病情好转的征兆?他们刻意忽略了女儿日益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忍不住的干呕,将其归咎于药物本身的正常反应或身体虚弱。
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一周后的一个下午被彻底打破。
当时,方婉凝刚刚完成一组强度稍大的物理治疗,整个人虚脱地靠在轮椅上,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 陈书仪心疼地喂她喝零水,她却突然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不仅吐出了刚才喝的水,甚至连早上吃的一点清粥都吐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婉婉!你怎么了?!”陈书仪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拍着她的背。 方婉凝呕吐得浑身颤抖,眼泪鼻涕一起流,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呕吐好不容易暂时停歇,方远凝和方峻林也闻讯赶来。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方婉凝又开始出现新的症状:她浑身发起冷来,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即使在温暖的病房里裹着厚厚的被子也依然瑟瑟发抖。 “冷……妈妈……好冷……”她蜷缩成一团,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只会反复念叨着冷。
方远凝立刻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赶来,一测体温,竟然高达39.8度! “高烧!可能是急性感染或者药物反应!”护士脸色一变,立刻通知了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迅速赶到,检查后发现方婉凝除了高烧、寒战、呕吐外,心率也快得惊人,皮肤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红疹。 “很像严重的药物不良反应!立刻抽血化验血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药物浓度!准备生理盐水补液,进行物理降温!通知药学部紧急会诊!”医生快速下达着指令,病房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护士们推着治疗车进来,准备抽血。 此时的方婉凝,因为高烧和不适,意识更加混乱。她时而像是退行到幼儿时期,看到针头就吓得哇哇大哭,拼命往陈书仪怀里钻:“妈妈……不要……痛……怕……” 时而似乎又残留着一丝之前的“执念”,一边发抖一边断断续续地哭求:“我乖……我吃药了……别扎我……让他来……景渊……”
“婉婉乖,不怕不怕,医生叔叔是在帮你,打了针就不难受了……”陈书仪心如刀割,流着泪紧紧抱着女儿,试图安抚她。 方远凝和方峻林也在一旁帮忙按着她乱动的手臂,不停地着安慰的话。
好不容易在挣扎中抽完了血,医生看着化验单和症状,面色凝重:“肝功能指标异常,粒细胞缺乏,是严重的药物毒性反应!必须立刻洗胃、导泻,减少进一步吸收,并进行对症支持治疗!”
“洗胃?”方家人一听都吓傻了。那滋味大人都难以忍受,何况是现在精神状况如此脆弱的婉凝!
果然,当护士推来洗胃机,准备将那根粗长的管子从她鼻腔插入时,方婉凝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不要!拿走!痛!!”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爆发出惊饶力气,拼命挣扎起来,手脚乱蹬,差点把护士推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不是救命的管子,而是什么酷刑的刑具。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骗我!我不乖了!我不治了!”她哭喊着,逻辑彻底混乱,完全无法沟通。
“婉婉!听话!这是救你的命啊!”方远凝几乎要跪下来求她,和父亲一起用力才能勉强按住她。 陈书仪已经哭成了泪人,看着女儿受苦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千百倍。 护士们也满头大汗,既要操作又怕山她。
“这样不行!患者极度不配合,强行操作风险很大!需要家属签字,并且可能需要使用保护性约束和镇静剂!”医生当机立断。
“约束?镇静?”方峻林的手都在发抖,签字的笔几乎握不住。他们从未想过,有一要对女儿用上这些东西。
最终,在极低剂量的镇静剂帮助下,才勉强完成了洗胃和后续的处理。整个过程,方婉凝都在无助地哭泣和微弱地挣扎,直到药效上来,才昏昏沉沉地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像个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孩子。
病房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消毒水和呕吐物混合的难闻气味。方家人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昏睡过去、脸色惨白的女儿,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陈书仪握着女儿冰凉的手,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发现她不舒服的……她一直忍着不……都是因为我老是乖乖配合他才来……是我把她逼成这样的……” 方远凝一拳砸在墙上,痛苦地闭上眼:“不,是我的错……是我一直想着靠慕医生……忽略了医生本身的治疗……” 方峻林老泪纵横,喃喃道:“造孽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巨大的愧疚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将过多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上,甚至忽略了女儿最真实的痛苦,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那个他们一度视为“救命稻草”的人,此刻却远水救不了近火,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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