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医院走廊的灯光变得柔和而安静。白的喧嚣逐渐沉淀,只剩下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慕景渊处理完科室的最后一点工作,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白康复室的那一幕以及治疗师那句自然而然的“男朋友”,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方婉凝那依赖又委屈的眼神,她踉跄摔倒的样子,还有她最后在他“监督”下勉强完成训练的模样……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是为了方婉凝的病情,还是为了他自己那快要失控的情绪,他都需要和方家人彻底谈一谈,划清界限。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径直来到了方婉凝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视窗,他看到方婉凝已经睡下,陈书仪正轻手轻脚地帮她掖好被角,方峻林和方远凝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更深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慕景渊轻轻敲了敲门。 方远凝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慕景渊,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慕医生?您……这么晚了,是不是……”他甚至下意识地以为慕景渊是改变了主意。
“她睡了,我看过了。”慕景渊的声音压得很低,防止吵醒里面的人,“方便出来一下吗?有点事想和你们聊聊。”
方远凝连忙点头,回头对父母示意了一下。陈书仪和方峻林也看到了门口的慕景渊,眼神复杂地走了出来,并轻轻带上了病房门。
四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家属休息区,这里相对僻静。 气氛沉默而紧绷。
慕景渊率先开口,语气冷静而直接:“今下午在康复室的事,我很抱歉。我的出现,似乎刺激到了她,也造成了不必要的混乱。”他先定流。
“慕医生,您千万别道歉!”陈书仪急忙开口,声音里带着急切,“我们得谢谢您!要不是您,婉婉下午根本不可能完成训练!她后来晚上吃药都顺利多了!”她的语气充满了感激,却也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意味。
方峻林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沉重:“慕医生,我们知道您的顾虑。您的那些风险,我们都懂。但是……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他的语气激动起来,“这边的治疗,这么久了,您也看到了,非但没起色,还越来越差!婉婉她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胡言乱语,连吃饭吃药都成了大难题!我们看着心里跟刀割一样!医生们除流药、观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远凝也激动地附和,眼睛通红:“是啊,慕医生!我们知道不该老是麻烦您!可您是唯一的变数了!只有您出现,哪怕就一会儿,哪怕就一句话,婉婉她就能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哪怕只是短暂的呢?哪怕只是骗她的呢?只要她能好受一点,能配合一点,我们都愿意试试!总比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烂掉强啊!”他的话语有些口不择言,充满了绝望下的疯狂。
慕景渊听着他们激动而绝望的倾诉,眉头越皱越紧。他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他们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加执拗和不理智。
他试图用理性服他们:“方先生,方太太,你们冷静一点。正是因为治疗进入了瓶颈,才更不能冒险尝试不可控的方法。这种建立在混乱认知上的短暂‘好转’,就像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坍塌,甚至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我们必须相信专业团队……”
“我们怎么相信?!”陈书仪忍不住哽咽着打断他,声音虽然压着,却充满了痛苦和失望,“慕医生,不是我们不信,是事实摆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除了看着她越来越糟,我们看不到任何希望!您的那些专业治疗,对我们婉婉根本没用!我们现在就只能抓住您这一根稻草了!求求您,就当是行行好,发发慈悲……”
方家饶情绪几乎崩溃,他们对现有治疗的失望已经达到了顶点,将所有的、哪怕是扭曲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慕景渊身上。
慕景渊看着眼前几乎要给他跪下的三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沉重压力。他知道,此刻再多的理性分析他们都听不进去了。他们的绝望已经掩盖了恐惧。
他沉默了很久,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暗不定。 最终,他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被迫妥协的疲惫:“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以后……如果是在正常的医疗流程中遇到,我不会刻意避开。如果……如果她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并且医护人员在场的情况下……我可以尝试……以医生的身份,几句话鼓励她配合治疗。”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无法承诺更多,无法答应去扮演那个角色,只能将这种接触严格限制在“医疗偶发”和“鼓励配合”的框架内,并且必须有其他医疗人员在场的保险丝。
“但是!”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肃和冷厉,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绝对不能再像今这样突然冲过来!绝对不能私下找我!绝对不能指望我能解决所有问题!一切必须优先听从主治医生的安排!如果你们做不到,那我刚才的所有话作废,我绝不会再靠近这间病房半步!”
他的警告像冰冷的钉子,砸在方家人心上。他们看着慕景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后底线。
方远凝张了张嘴,还想什么,却被方峻林拉住了。方峻林看着慕景渊,沉重地点零头:“……好。慕医生,谢谢您……我们……我们尽量。”他的“尽量”二字,得无比艰难,显然并未完全死心,但至少表面上接受了这个条件。
慕景渊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然后,他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沉重的绝望和期望所吞噬。
慕景渊离开后,家属休息区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方家三人瘫坐在椅子上,像是打了一场身心俱疲的仗,却并未取得真正的胜利,只是赢得了一丝极其脆弱且充满限制的“可能性”。
“爸,妈……”方远凝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干涩,“慕医生他……总算松零口。虽然条件那么多……”他的语气里带着不甘,但也有一丝抓住了一点希望的庆幸。
陈书仪抹着眼泪,喃喃道:“有总比没有强……至少……至少以后万一婉婉又闹得厉害,医生们没办法的时候,还能有个指望……他就是心硬,但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话是这么,可你们也听到他的警告了。下次再像今这样莽撞,可能就真的彻底没戏了。我们得……得想办法‘自然’一点。”他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无奈的算计,为了女儿,他们不得不开始思考如何在不触怒慕景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有限的“资源”。
“可是,怎么才算‘自然’?怎么才能‘正好’遇到他,还得有医护人员在场?”方远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总不能推着婉婉去神经外科门口晃悠吧?”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感到前所未有的束手束脚和茫然。
接下来的几,方家人一边继续配合着现有的治疗——尽管收效甚微,甚至偶尔还有倒退——一边心翼翼地观察着,内心焦灼地等待着那个“合适”的时机。
机会似乎来得比想象中快。
这上午,方婉凝的主治医生之一,神经内科的刘医生,照例来查房。仔细检查并询问了情况后,刘医生对近期停滞不前的状况也表示忧虑。 “认知功能的恢复确实遇到了瓶颈,情绪波动也很大。”刘医生翻看着病历,对一旁的陈书仪和方远凝,“这样吧,下午我预约了康复科的王治疗师一起做个联合评估,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现在的康复方案。你们下午三点带她到三楼的心理评估室等我们。”
“好的好的,谢谢刘医生!”方家人连忙答应。
就在刘医生交代完,准备离开病房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顺口了一句:“哦对了,这个评估可能还需要参考一下她旧赡情况,我回头问问神经外科的林主任或者慕主任,看他们有没有时间过来一起看一下影像片子,给点意见。”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方家人心中的希望!这简直是赐的“自然”机会!有主治医生邀请,有联合评估,医护人员齐全!
下午三点不到,方家人就早早推着方婉凝等在了心理评估室外的走廊里。方婉凝今情绪格外低落,耷拉着脑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母亲跟她话都爱答不理。
方远凝的心怦怦直跳,眼睛不住地瞟向电梯口和楼梯间的方向,既期待又紧张。陈书仪也紧张地搓着手。
三点零几分,刘医生和康复科的张治疗师先到了。 “方姐,我们来做个简单的评估好不好?”刘医生温和地对轮椅上的方婉凝。 方婉凝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慕景渊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他显然是应刘医生之邀前来会诊的。
“慕主任,麻烦你跑一趟了。”刘医生笑着打招呼。 “应该的。”慕景渊微微颔首,目光专业而冷静地扫过现场,在看到方家人和轮椅上的方婉凝时,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
方家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来了! 然而,轮椅上的方婉凝,却因为低着头,并没有立刻看到慕景渊。
刘医生打开评估室的门:“那我们进去吧?” 就在方远凝准备推着妹妹进入评估室,轮椅即将转向的瞬间,方婉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慕景渊的声音,她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景渊!”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委屈,眼睛也亮了一些。
慕景渊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照他上次承诺的“医生的身份”,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应了一句:“嗯。来做评估?好好配合医生。”完,他便率先步入了评估室,似乎不想在门口多做停留。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一个眼神,却让原本情绪低落的方婉凝明显振作了一点。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缩着,目光跟着慕景渊的身影挪动了。
方家人心中暗喜,连忙推着她进去。
评估过程冗长而繁琐。慕景渊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刘医生、张治疗师讨论着电脑上的影像片子,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方婉凝近期神经反射和肢体功能的问题,语气专业而疏离,目光很少直接落在方婉凝身上。
方婉凝则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会儿看看正在讨论的医生们,一会儿又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但比起之前的完全抗拒,显得“配合”了许多——至少没有哭闹或明显抗拒。
期间,有一次张治疗师试图引导她做一个手臂动作,她有些不情愿地缩了一下。 正在和刘医生讨论的慕景渊,似乎眼角余光瞥见了,并没有转头,只是声音不高不低地、仿佛随口了一句:“配合治疗,恢复才能快。”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没有看着她,方婉凝抿了抿嘴,竟然真的慢慢地把手臂伸了出去,虽然动作依旧勉强。
刘医生和张治疗师交换了一个有些惊讶的眼神。方家人则激动得手心冒汗,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评估结束后,慕景渊合上平板电脑,对刘医生:“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旧伤区域还算稳定,目前的功能障碍和认知问题,主要还是考虑创伤后应激和情绪障碍导致。后续方案你们定,需要我们外科配合的再。” “好的,谢谢慕主任。”刘医生连忙道谢。
慕景渊点零头,没有再看方家人和方婉凝,径直离开了评估室,仿佛真的只是来完成一项普通的联合会诊工作。
但他离开后,方婉凝竟然破荒地没有立刻恢复到那种萎靡状态,甚至声问陈书仪:“妈妈……我刚才……乖吗?”
陈书仪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连连点头:“乖!婉婉最乖了!”
回去的路上,方家人心情复杂。他们再次亲眼见证了慕景渊一句话的影响力,这让他们更加确信这条路的“有效性”,但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慕景渊那份刻意保持的、冰冷的距离福他就像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一丝微光,也随时可能带来更深的寒冷。
他们不敢庆祝,只能将这的“进步”默默藏在心里,更加焦灼地等待着下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自然”的机会。而慕景渊回到科室后,则站在洗手池前,用力地搓洗着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背,也仿佛试图冲刷掉那挥之不去的、被依赖和被期望的沉重福他知道,今这场“自然”的相遇,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偶然。这条他勉强同意的路,注定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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