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八年十月中,当郑彩船队带回的银货尚在押解途中,朝廷上下仍沉浸在海贸成功的余韵与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微妙平衡之际,文华殿内一场更为核心、也更为隐秘的谋划,已然在监国朱常沅的主持下悄然展开。议题只有一个,却关乎国本——扩军。
殿中并无闲杂官员,仅有镇粤公李元胤、户部尚书沈廷扬、通政巡访司都巡访使凌义渠、靖安司指挥使沐涵,以及特意从湖广前线奉诏回京述职的兵部左侍郎、湖广军务监军张同敞。门窗紧闭,铜漏滴水声清晰可闻,空气凝重。
“郑彩的银子、铳炮,还在路上。然扩军之事,不可等银货到京再议。”朱常沅开门见山,将一份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初步拟定的《整军经武方略》草稿推到案前,“张卿久在湖广监军,直面虏锋,对军务体察最深。你以为当前我军首要之弊在何处?欲强军,当从何处着手?”
张同敞风尘仆仆,面容清癯而目光锐利,他身为兵部侍郎外放监军,既有部堂视野,又有一线经验。闻言略一拱手,直言不讳:“监国,臣在湖广年余,日夜与将士为伍,与虏对峙,深感我军之弊,积重难返。其要有四:兵不满额,将不用命,械不精良,饷不时给。各镇总兵、副将,乃至参游守备,多拥兵自重,视部卒为私产。吃空饷、克军粮、占屯田,几成通例。册上有兵十万,实额恐不及半。临阵之际,将帅各怀私心,或畏敌如虎,或坐观成败,或一触即溃。虽有几场胜利,实赖地利、虏之骄横及一时之士气,非我军伍真堪野战争雄。此番郑提督购回之火铳、精铁,诚为雪中炭,然若无严明法纪、饱腾之饷、敢战之将、勤练之卒,利器在手,亦同朽木。”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故臣以为,扩军之前,首在整军。然整军如刮骨疗毒,触动将门、军头乃至无数胥吏之既得利益,非有绝大决心、霹雳手段不可。当此虏患未靖、新政未固、朝廷财力维艰之际,若骤然对诸军大动干戈,恐未收其利,先激其变。因此,以扩新军而立标杆,借新军之势渐次整顿旧军,徐徐图之,方为稳妥之策。”
“新军?”李元胤目光一闪,他身为镇粤公,对此自有关切,“张侍郎之意是,另起炉灶?”
“正是。”张同敞语气肯定,“仿嘉靖戚少保、启孙高阳之旧智,撇开旧有营伍积弊,另募新卒,简选新将,严定新规,厚给粮饷,专练新法,配以精械,打造一支完全听命于朝廷、直属中枢、可作诸军典范的新锐之师。此军不需多,初设一两营即可,然务必求精。其用有三:一可拱卫京畿,震慑不臣,为陛下、监国手中最可靠之干城;二可示范诸军,推行新法,使旧军知有榜样可循,朝廷有决心有实力整饬;三可在必要时,成为朝廷整顿乃至汰换某些不堪用旧部的可靠力量与最后保障。”
殿中一时沉默。另起炉灶练新军,想法并不新鲜,然在朝廷财政如此窘迫、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前线战事压力未减的当下,施行起来难度与风险皆巨。这不仅是军事问题,更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政治、财政、人事博弈。
沈廷扬身为户部尚书,立刻从财政角度提出疑问:“张侍郎所议,老成谋国。然练此一新军,所费绝非数。兵员何处招募?将校从何选拔?粮饷器械如何保障,且能持续?尤为紧要者,此军由谁统领?若所任非人,或统军者心怀异志,恐非但无益,反成肘腋之患。”
“沈司徒所虑,俱是关节。”张同敞显然有备而来,对答如流,“臣粗略估算,若练一营新军,步卒三千,马队五百,炮队、工辎若干,全员配新式火器、精良甲胄,年需饷银、粮秣、器械保养、操练犒赏、营房建造等,至少需八万两。兵员可招募江北、皖南、江西流民及南京诸卫汰换之精壮,需严格筛选,尤重籍贯清白、身家简单、略通文字、体魄强健。将校可打破常例,公开选拔,文武官员、勋贵子弟、有战功之基层军官、乃至通晓兵法的士子,皆可应试,由兵部、都督府、乃至监国亲自主持多层考核,务求唯才是举,不论出身。粮饷器械,需专款专用,独立核算,由户部、工部、兵部共管,通政巡访司、靖安司协同监督,绝不许经手官吏克扣分毫。至于统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元胤、沈廷扬等人,最后落在御座上的朱常沅身上,字斟句酌:“此军既为朝廷亲军,主帅名义上自当由监国亲领,以彰其重。然日常统带训练,需设一提督或总兵官具体负责。此人选,关乎新军成败,需忠勇绝伦,熟谙兵事,锐意革新,且与旧军体系、各方势力瓜葛不深,能得监国绝对信任。臣一时难有万全之选,此乃最大难题。”
话已挑明。练新军,钱是首要问题,郑彩带回的银子或可解近渴。但饶问题,尤其是这至关重要、手握锐卒的统帅人选,才是真正的核心与风险所在。
朱常沅一直静静聆听,手指在《整军方略》的锦缎封面上无意识地描画。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细微噼啪声。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新军确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然,时不我待。东虏铁蹄蹂躏于外,藩镇军头跋扈于内,新政推行,吏治澄清,亦需有可靠武力为最后之依凭。无强兵,一切富国裕民、中兴社稷之策,皆是沙上筑塔,镜里观花。”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这新军,要练。就依张卿之议,先练一营,号为‘御营新军’,员额暂定三千,步、骑、炮、工诸兵种混编,驻地就设在南京城外孝陵卫旧基,既拱卫陵京,亦便于朝廷监临督导。”
“钱,”他目光转向沈廷扬,语气斩钉截铁,“郑彩那四万两现银,除却补发前线急饷、官吏俸禄等不可再拖之用,优先拨出三万两,作为‘御营新军’专款!另,着户部、工部会同市舶司,从郑彩带回货值中,择选不急用、易变现之香料、洋货,速速发卖,再凑两万两。总计先备五万两,作为‘御营新军’首年创建及半年饷需之费。后续常年饷需,需从海贸、盐税、清丈增收中,指定比例,专项划拨,确保其源不绝。告诉户部、度支司,这笔钱,是字第一号急款,若有半分克扣延误、挪作他用,孤唯主事者是问,决不姑息!”
“兵员,”他继续部署,条理清晰,“着兵部、应府、五城兵马司,即刻联衔张榜,于江北、皖南、江西流民聚集处及南京诸卫、禁军汰换兵员中,招募十八至二十五岁,身家清白,体魄强健,略通文字,无不良嗜好者。待遇从优,安家银、饷银皆需足额按时,家有优恤。此事,凌卿,通政巡访司需派员全程监督,严禁胥吏勒索、冒名顶替、以次充好。凡有举报,立查严办!”
“将校选拔,”朱常沅语气转为前所未有的严肃,“由兵部主办,都督府、吏部协理,十日内拟定详细章程,于南京贡院公开考选!文试策论、兵法、算学,武试骑射、技击、阵法、器械。不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唯能是用!最终录取者,孤要亲自于文华殿前复试殿试!同时,行文各地督抚、总兵,令其举荐麾下有为将校参与,然需注明才能实绩,不得徇私。”
“至于这‘御营新军’总统官……”朱常沅沉吟片刻,目光在殿中诸人脸上缓缓扫过。李元胤身为镇粤公,统筹全局,不宜直接掌此具体兵权;张同敞有督师之才,然湖广前线亦不可轻离,且其与旧军牵连其实不浅;凌义渠执掌通政巡访司,职司监察,不宜统兵;沐涵更不必言。
“孤意已决,”朱常沅缓缓道,字字清晰,“‘御营新军’,由孤亲领,挂名总统。设御营新军都统制一员,副统制二员,具体负责日常统带、训练、管理。都统制入选亦从此次公开考选中择优擢用!然,标准更高。需年富力强,有实战经验尤其是对虏作战经验,通晓火器新法及西洋战阵,身家务必清白,与各方将门、势力牵连不多者。副统制一员,可从京营或南京卫所旧将中择一稳练通达者充任,以资顾问协调;另一员,可从兵部或都督府年轻有为主事、郎中中选拔,或从此次考选优异者中提拔。此三人及其主要家属关系,需经靖安司详查暗访,确保忠诚无虞,方可授职。”
“新军训练,绝不可因循旧法。”他看向张同敞,眼中充满期待,“以戚少保《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为根基,参照兵部所能搜集之西洋及郑彩所获荷兰、葡萄牙等夷人操典战法,结合对虏作战实际,制定新式训练大纲,务求实用精到。尤其是火器射击技法、步骑炮协同战术、野战筑垒工事、夜战巷战要领,务求精熟。所购百杆荷兰铳,优先全数装备此军精锐。孤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技艺精湛、敢打硬仗,能在平原野战中与东虏巴牙喇精骑正面相抗而不落下风的铁军!”
一道道指令,清晰、周密、果决,显示出朱常沅对此事的深思熟虑与孤注一掷的决心。练新军,已不仅是单纯的军事补强,更是巩固皇权、打破旧有军事利益格局、推行新政、重塑国家武力根基的战略性举措。以空前公开的方式考选拔擢人才,既能最大范围网罗俊杰,打破将门阀阅的垄断,亦能彰显朝廷唯才是举的公正形象,争取下士子与寒门之心。以“御营”为名,直属于君,更是明确了其子亲军的根本属性,为其超然地位与特殊待遇奠定法理基础。
“此事,列为特等机密,代号‘砺锋’。”朱常沅最后肃然道,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御营新军’成军、初具规模、形成战力之前,除今日殿中之人及经孤特许的必要经办官员,不得对外泄露任何详情,尤其兵员具体数额、装备详细配置、将领最终人选、训练具体科目。对外可统一口径,称‘整训南京诸卫汰弱,选练精锐以卫宸极’。李卿,你总领军事,此事谋前第一要务,需亲力亲为,协调各方,与张卿紧密配合,即刻着手准备考选章程、招募细则、营制规划。张卿,你虽需返湖广,然此事关乎全局,兵部方面需多费心力。沈卿,钱粮器械保障,是你户部、工部职责,丝毫怠慢不得。凌卿,巡访司需密切注意南京及相关地域舆情,若有针对此事的流言蜚语、阻挠破坏之举,即刻追查源头,严惩不贷。沐妃,靖安司需启动最高级别监控,加强对可能涉及此事的官员、将领、勋贵、乃至其亲友的监控,尤其是与北虏、郑藩、乃至朝中某些对革新素有微词的势力往来密切者,更要重点关照。凡有异动,即刻密报于孤!”
“臣等领旨!必竭尽全力,不负监国重托!”李元胤、张同敞、沈廷扬、凌义渠、沐涵五人齐齐躬身,声音在密闭的殿中低沉回响。人人脸上神色凝重至极,又隐隐透着一股被这宏大、艰难而又充满希望的决策所激发的使命感与昂扬斗志。他们知道,监国这不仅是在打造一支军队,更是在试图锻造一把足以劈开当前沉沉暮霭、为大明劈出一条生路的开国利龋成败利钝,在此一举。
随着文华殿的密议结束,一股无声的潜流开始在南京城的权力中枢与相关衙门深处涌动。表面上,朝廷一切如常,商议秋粮征收,处理地方讼案,应对清军的规模骚扰。然而,一道道盖着兵部、户部、工部甚至监国行在特殊印信的密札,开始在范围内秘密传递。兵部衙门内,数间值房被划为禁区,由可靠卫兵把守,李元胤与张同敞带来的几名心腹幕僚日夜埋首案牍,草拟着各种章程条款。户部与度支司,沈廷扬亲自坐镇,开始秘密核算、调拨那尚未完全到位的五万两专款,并列出需变卖的货品清单。工部与军器局,也开始悄悄准备营房建材、军服旗号,并腾出仓库,预备接收那批即将到来的荷兰火铳与精铁。
通政巡访司的暗探,开始有意识地在南京各城门、码头、茶馆酒肆收集关于“练兵”、“选将”的零星议论。靖安司的监控网络悄然张开,数名近期与北边有书信往来的官员、几名与郑氏旧部过从甚密的勋贵子弟、乃至几位在朝会上曾对“靡费粮饷”颇有微词的清流御史,其宅邸外围,多了些不起眼的“闲人”。
招募兵员的榜文,在极度保密的状态下拟定、缮写、用印。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张挂于预设地点。而贡院,这座平日肃穆的科举圣地,也开始接受兵部官员的勘验,为即将到来的、前所未见的“武举”做着准备。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南京这样一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耳目众多的都城。尽管朱常沅与核心大臣力求隐秘,但朝廷突然要“大练新军”、“公开考选将领”的风声,还是如同水银泻地般,透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在勋贵、将门、文官集团乃至市井之间,悄然扩散开来,激起了性质各异、却同样强烈的暗涌。
南京,魏国公府。
当代魏国公徐文爵,袭爵不过数载,年纪尚轻,此刻却在花厅中烦躁地踱步。他是开国功臣徐达之后,世代显贵,在南京勋戚中地位尊崇。下首坐着几位同样愁眉不展的侯伯、都督。
“消息确凿了?”徐文爵停下脚步,看向一位掌管中军都督府事务的右都督,“朝廷真要另起炉灶,练什么‘御营新军’?还要公开考选将领,不问出身?”
那右都督苦笑:“国公爷,千真万确。兵部那边已经动起来了,章程都快拟好了。听这次是动真格的,监国下了死令,钱从海贸里专拨,人从流民和汰兵里选,将怕是真的要凭本事考了。我们这些人家里的子弟,若不通文墨武艺,怕是难有机会。”
一位侯爷愤然拍案:“岂有此理!老祖宗跟着洪武爷、永乐爷打下的时候,他们在哪里?这大明的江山,有一半是我们勋臣武将流血流汗挣下来的!如今倒好,要练新军,甩开我们这些世受国恩的旧勋,去用那些不知根底的流民、丘八?还要考?考什么?之乎者也还是骑马射箭?我们家的孩子,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学的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哪能跟那些泥腿子一起在泥地里打滚比拼?”
“是啊,”另一人附和,忧心忡忡,“这‘御营’若真练成了,兵精粮足,器械崭新,又直属监国。我们这些世袭的指挥使、都督,手里那些空额多、老弱多的营头,往后在朝廷眼里,还算什么?这兵权怕是要渐渐被收走了。”
徐文爵面色阴晴不定。他既感家族地位与利益受到威胁,又深知监国如今权威日重,连王业浩那样的封疆大吏都拿下就拿下,郑彩那样的悍将也甘心效命。硬顶,绝非上策。
“光发牢骚无用。”徐文爵最终沉声道,“朝廷既然要考,那就让家里那些还算成器的子弟,去准备准备。文的不行,武的总是家学渊源。骑马射箭,排兵布阵,难道还比不过那些泥腿子?就算考不上那都统制,能进去混个中下级军官,也是好的。至少,不能让人家把咱们完全撇在一边!”
“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北京、济南那边递个话的旧路子,都给我断干净了!这个时候,千万别让靖安司抓住什么把柄。再给湖广、江西咱们那些老关系的总兵、副将去信,让他们也赶紧准备,举荐些得力又懂事的人来应考。这水,不能全让外人搅浑了!”
几乎同时,南京城东,国子监附近的一处清幽客栈里,几名来自湖广、江西的年轻武官和士子,正围着一张简陋的南京地图低声议论。他们大多是低级军官或落魄生员,因在地方有功绩或被上官赏识,得以被举荐来京,原本只是例行述职或等待补缺,却意外听到了那个令人心潮澎湃的风声。
“陈兄,消息可靠吗?监国真要公开考选新军将领,不问出身?”一个面庞黝黑、手指关节粗大的年轻把总急切地问。
被称作陈兄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沉稳的守备,他压低声音:“十有八九。我在兵部衙门有个远亲,虽不知具体,但见里面近日戒备森严,李本兵和张侍郎频繁密议,绝非寻常。且市井已有流言,贡院都在准备了。”
“太好了!”另一名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激动地握拳,“我自幼好读兵书,苦于出身寒微,屡试不第。若真有此路,凭本事搏个出身,强似在衙门里做个刀笔吏,仰人鼻息!”
“只是”那陈守备沉吟道,“若真公开考选,竞争者必众。勋贵子弟、将门之后、各地督抚举荐的才俊我们这些人,无背景无靠山,纵有些许微功薄技,又如何能脱颖而出?且这‘御营’初立,必是众矢之的,其中水深难测。”
“陈兄何必长他人志气!”黑脸把总不服道,“咱们是真刀真枪跟鞑子拼杀过的!那些膏粱子弟,懂得甚么阵前生死?监国既明诏‘唯才是举’,便是给了咱们一线希望!纵然落选,也不过回去继续当咱们的差,有何损失?我意已决,这几日便寻个僻静处,好生温习兵书,演练武艺!”
“对!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的客栈房间内,一股夹杂着渴望、忐忑与昂扬斗志的情绪在弥漫。对于这些身处权力边缘、上升无门的底层武人与寒门士子而言,这道尚未正式开启的门缝中透出的光,足以让他们心驰神往,甘愿倾力一搏。
而在远离南京的厦门,鼓浪屿上的延平郡王府议事厅内,气氛则更为微妙复杂。陈永华将一份誊抄的、关于南京“整训京营,公开选将”的模糊情报,轻轻放在郑成功面前。
“藩主,南京近来,似有大动作。绝非简单的汰弱留强。”陈永华道。
郑成功浏览着情报,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公开考选将领?有点意思。看来咱们这位监国,是嫌旧有的将门勋贵不好用了,要自己养一把更听话、也更锋利的刀。”
杨英在一旁皱眉道:“这‘御营’若成,直属监国,钱饷优厚,器械精良。假以时日,恐成劲旅。对我等……”
郑成功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深邃:“对我等如何?是威胁,也是镜子。朝廷能自己练出强兵,是好事。至少明,朝廷还有励精图治之心,非全然依赖我等。至于威胁我郑成功的水师根基在海上,陆上非我所长。朝廷陆师强了,能更好牵制北虏,于我光复大业,未必是坏事。只要这柄刀,不对准我厦门即可。告诉下面,对朝廷此番举措,不要公开议论,更不要妄加揣测。一切如常。加紧我们自己的事,船队、水师、屯垦,才是根本。另外,派几个机灵可靠、身家清白的年轻子侄或低级军官,以‘仰慕王化,愿为国效力’为名,去南京参加那个考选。不求高位,能进去即可。”
陈永华与杨英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是要掺沙子,了解内情。藩主对此事的重视,远超表面。
北方的洪承畴,自然也很快通过细作网络,捕捉到了南京异常动向的蛛丝马迹。他此刻已从济南移驻徐州,以便更直接地指挥对南方的渗透与压力。
“公开选将,另练新军?”洪承畴看着密报,眉头紧锁,“朱常沅这是要彻底摆脱对原有军头将门的依赖?好大的魄力,也好大的风险。”
幕僚低声道:“部堂,此乃伪明欲重振武备之兆。若让其练成此军,恐成心腹之患。是否要……”
“要如何?”洪承畴冷笑,“派细作去应考?混进去破坏?你以为靖安司是吃素的?此时南京必是铜墙铁壁。慈事,急不得。传令下去,江南各地细作,暂停一切大规模刺探此事的行动,以免打草惊蛇。重点放在两处:一,严密监视南京勋贵、将门对此事的反应,寻找可能的不满与裂痕;二,加紧在江西、湖广前线制造摩擦,甚至可以发动几次规模的佯攻,看看伪明是否会因此分心,或将本该用于前线的资源挪用于练新军。只要他们内部生乱,或新旧不和,或前后失据,便是我们的机会。”
永历十八年的初冬,寒意渐浓。南京城内外,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与躁动在无声弥漫。监国朱常沅在乾清宫的暖阁里,对着摇曳的烛火,审阅着李元胤呈上的、关于“御营新军”筹备进展的密奏。他知道,自己已亲手按下了一个巨大变革的开关,释放出的能量将猛烈冲击现有的权力结构与利益格局。勋贵的怨望,寒士的渴望,盟友的猜忌,敌饶窥伺,旧军的抵触,新政的牵扯千头万绪,皆系于此。
他放下奏本,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远方隐约的更鼓声。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了孝陵卫那片即将被火把与号角唤醒的土地,看到了无数张或年轻或沧桑、带着不同目的与渴望汇聚而来的面孔。
“砺锋”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与期待的光芒,“刀锋磨利之日,便是劈开这沉沉黑夜之时。纵然前路荆棘密布,暗箭环伺,此路,亦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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