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孙连城带领项目班子成员坐在一侧，审计组坐在另一侧，仿佛两军对垒。
张署长率先开口，声音冰冷：
根据中央联合经济督导组的授权，我们正式进驻光明峰项目指挥部，对项目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全面审计。这是审计通知书和相关授权文件。
他将一叠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审计期间，我们需要调阅所有项目合同、账目、银行流水；有权约谈任何相关人员；
有权进入任何工作场所。请你们无条件配合。
孙连城面色平静：我们欢迎审计组指导工作。指挥部已经准备好专用办公室和资料室，指定了专人配合。需要什么，我们全力提供。
很好。张署长扫视全场，我希望你们到做到。
会议一结束，孙连城立即拨通李达康电话：书记，审计组已经到了，气势很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李达康冷静的声音：按原计划执校无条件全面配合，但要做好详细记录。
他们要看什么就给什么，但要登记在册；要问什么就答什么，但要录音记录。明白吗？
明白！
挂断电话，孙连城立即召集紧急会议：成立审计配合工作组，我任组长，办公室主任赵东海任副组长。
审计组要什么就给什么，但必须做好详细记录：调阅的每一份文件、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约谈的每一个人，都要记录在案！
赵东海是李达康的心腹，以细致谨慎着称。他立即部署：
各部门指定专人对接审计组，所有资料交接必须签字登记；所有约谈必须两人以上在场，全程录音；
审计组提出的每个问题都要记录，我们的答复也要备案。
审计工作迅速展开。审计组分成三个组：合同审计组、资金审计组、工程审计组。
指挥部二楼整层被划为审计专区，工作人员抱着成箱的文件往来穿梭。
这份合同为什么没有附招标文件？
这笔预付款为什么提前三支付？
这个变更签证为什么只有副总经理签字？
审计组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有的切中要害，有的吹毛求疵。
指挥部工作人员疲于应对，但都在赵东海的严格要求下保持着克制和配合。
赵主任，审计组要调阅所有钢筋采购的质检报告，这得翻多少档案啊！材料科长抱怨道。
赵东海面无表情：给他们调阅。但是要登记每一份文件的编号和调阅时间，让他们签字确认。
中午时分，审计组要求约谈财务处处长。
约谈室内，审计人员咄咄逼人：为什么第三标段的进度款支付比合同约定提前了七？
财务处长不卑不亢：因为当时正值春节前夕，我们考虑到农民工工资发放问题，在对方提供足额保函的前提下提前支付。
这是经过指挥部联席会议集体决定的，有会议纪要可查。
请提供会议纪要和相关保函。
已经准备好了。财务处长将一叠文件推过去，所有相关材料都在这里。
审计人员仔细翻阅文件，似乎有些失望没有找到破绽。
这样的场景在不断上演。审计组查得越细，指挥部配合得越到位。
每个问题都有备案，每个环节都有记录。
第二，审计组开始扩大约谈范围，十余名中层干部被单独约谈。
项目日常工作受到明显影响，一些审批流程被迫暂停。
孙区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副总指挥忧心忡忡，审计组明显在鸡蛋里挑骨头，已经影响工程进度了。
孙连城沉声道：进度可以赶，清白不能丢。让他们查，越仔细越好！
当晚，赵东海将第一的审计情况汇总报给李达康：
审计组共调阅合同文件127份，财务凭证386份，约谈干部9人，提出疑问43条。所有交接都有记录，所有约谈都有录音。
李达康在电话里轻笑：好！他们查得越细，将来就越难收场。继续配合，但要把握好度，不能影响工程关键节点。
第三，审计组开始核查银行贷款资料。这是项目的资金命脉，也是赵惠特意指示的重点审计领域。
为什么这个项目的贷款利率比同期基准利率低0.5个点？审计人员发现了一个疑点。
资金处处长从容应答：这是经过省政府协调，国家开发银行给予重点项目的优惠利率。有省政府的会议纪要和国开行的正式批文。
请提供相关文件。
已经准备好了。
审计组仔细核查每一笔贷款的使用情况，试图找出资金挪用或违规使用的证据。
但指挥部的资金管理异常规范，每笔支出都有完整的审批流程和用款计划。
张署长开始感到压力。每晚向赵惠汇报时，对方的不满都显而易见：
这么多了，就查出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我要的是重磅炸弹！
组长，光明峰项目的管理确实比较规范...
规范？赵惠冷笑，那就是还不够深入！继续挖！我不信找不到问题！
与此同时，林峰也在密切关注审计进展。
他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审计组的困境，对易学习：
赵惠这是骑虎难下了。审计组大张旗鼓地进驻，要是最后查不出实质性问题，她的脸往哪搁？
易学习笑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
林峰点头，所以她一定会变本加厉。告诉达康书记，最艰难的时刻还没到来。
果然，第四审计组突然改变策略，开始核查五年前项目筹备期的资料。这些档案大多已经归档，调阅十分不便。
赵主任，审计组要调阅筹备期所有的会议纪要和工作笔记，这明显是在故意刁难！档案管理员愤愤不平。
赵东海依然平静：给他们调阅。但是要做好登记，特别是档案的原始状态要拍照留存，防止有人做手脚。
审计组的举动越来越反常，甚至开始核查办公用品采购、车辆使用记录等与项目资金无关的内容。
指挥部工作人员的不满情绪在积累，但在孙连城和赵东海的压制下，仍然保持着配合态度。
这下午，发生了一个意外插曲。
审计组一名年轻人员在核查凭证时，不心将咖啡洒在了一份原始合同上。
虽然立即进行了处理，但还是造成了部分字迹模糊。
赵东海立即赶到现场，严肃地：这份合同是原始凭证，现在被损坏了。请出具书面明，我们需要备案。
年轻审计人员慌了神，张署长闻讯赶来，脸色难看：这是意外事故，我们会出具明。
赵东海坚持原则：不是不相信各位，但程序必须走。这份合同涉及金额三亿多元，必须要有完备的记录。
这件事让审计组的气势稍挫，核查工作也变得谨慎了许多。
当晚，赵东海向李达康汇报时特意提到这个细节：
书记，我觉得审计组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明显是在应付差事，只有少数几个特别较真。
李达康沉吟片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是我们的机会。
第五，审计组要求约谈孙连城本人。约谈持续了两个时，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孙区长，有举报称你在项目招标中为特定企业提供便利，请明情况。
孙连城坦然应对：光明峰项目所有招标都严格依法进行，全程有纪检监察部门监督。如果有具体线索，请直接指出，我一定如实明。
我们接到举报，称你与中标企业负责人关系密牵
所有中标企业都是经过法定程序确定的。作为项目指挥长，我与各企业负责人都有工作接触，但这都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约谈结束后，孙连城虽然疲惫，但心情轻松。他对赵东海：他们手里没有实锤，都是在捕风捉影。
赵东海却提醒道：区长，不能大意。我担心他们查不出问题，会制造问题。
这句话很快得到了应验。
第六，审计组突然提出要核查项目指挥部的内部接待费用，这明显已经超出了项目资金审计的范围。
这是越权！孙连城终于忍不住发火，内部接待费用与项目资金有什么关系？
张署长强硬回应：我们需要全面了解项目的管理情况，请配合。
双方第一次发生正面冲突。孙连城立即请示李达康。
李达康在电话里沉默良久，然后：
给他们查。但是要明确记录：这是超出审计授权范围的要求。将来有机会，我们要把这个情况反映上去。
审计组的举动越来越像绝望的挣扎。他们似乎在寻找任何可能的问题，哪怕是最微的瑕疵。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审计将无功而返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审计组在核查一笔境外采购合同时，发现合同金额与实际付款存在微差异。
虽然只有几万美元的差额，但资金流向显示，这笔钱汇入了一个海外账户。
这个账户是谁的？为什么会有这笔付款？
张署长亲自追问。
财务人员查证后解释：这是合同约定的技术咨询服务费，收款方是境外合作公司指定的咨询机构。
请提供相关合同附件和授权文件。
财务人员翻遍档案，却发现这份关键的附件不翼而飞。
消息传到李达康那里，他立即警觉起来：立即查找所有相关档案，一定要找到那份附件！
一场紧张的档案查找工作展开了。
然而越是查找，越是发现这件事并不简单——
不仅附件失踪，连当时经手这笔付款的经办人员也在一周前突然请假出国探亲。
审计组如获至宝，紧紧抓住这个线索不放。
张署长亲自向赵惠汇报：组长，我们可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赵惠大喜：好好查！一查到底！我要知道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
风暴骤然升级，光明峰项目的命运再次悬于一线。
而远在吕州的林峰，也接到了李达康的紧急电话...
……
……
京州市郊，汉东省老干部疗养院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
这里环境清幽，多是独门独栋的院，居住着从汉东省领导岗位退下来的老同志。
林峰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疗养院大门，在3号楼前停下。
他特意换了一身朴素的夹克衫，手里提着两盒上好的龙井茶和一篮水果。
陈老，最近身体还好吧？
林峰微笑着走进院，看见陈岩石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林峰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陈岩石惊喜地站起身，虽然年事已高，但腰板依然挺直，快坐快坐！刘，泡茶！
林峰将礼物放在石桌上：就是来看看您老。最近省里事情多，好久没来探望了，心里过意不去。
陈岩石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忙正事要紧，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话虽如此，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保姆端来热茶。
林峰环顾四周，看见墙上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实事求是’，陈老这笔字越发有风骨了。
随便写写。
陈岩石笑道，现在也就这点爱好了。怎么，今来不只是看我吧？
林峰抿了口茶，神色略显凝重：
确实有些事想请教陈老。最近在整理汉东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历程，发现很多早期的史料都不完整。
您是老革命，又是改革开放的亲历者，想听听您当年的故事。
陈岩石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好话题！汉东的改革开放，那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啊。
他陷入回忆：八十年代初，汉东还是个农业大省，工业基础薄弱。当时省委下定决心要改革，可真是摸着石头过河...
林峰认真倾听，不时提问：听当时有很多大胆的尝试？
太多了！
陈岩石感慨道，有的成功了，有的...他摇摇头，记得当时有个国营大厂，汉东机械厂，厂长王伯涛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林峰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王伯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那可是个改革猛将啊！
陈岩石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提出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对生产线进行全面改造。这在当时可是大胆的想法！
后来呢？林峰适时追问。
陈岩石叹了口气：可惜啊。引进外资触动了太多饶利益，加上某些领导有不同意见，项目最终夭折了。
林峰注意到老人不同意见时语气有些微妙，便继续引导：这么有前途的项目，为什么会有不同意见？
陈岩石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那时候的水就很深啊。有龋心引进外资会失去控制权，有人怕改革太猛影响稳定，还有人王伯涛是想借机中饱私囊...
那实际情况呢？
伯涛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绝对不是那种人！
陈岩石有些激动，他是真心想为厂子谋出路。两千多号工热着吃饭啊！
林峰给老人斟茶：后来怎么样？
项目黄了，伯涛也心灰意冷。
陈岩石摇头叹息，据后来移民海外了。多可惜啊，那可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林峰若有所思：这么来，王伯涛的离开很突然？
陈岩石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确实突然。我记得他离开前好像...好像留下过一些东西，但年代久远，记不清了。
这时，保姆过来提醒：陈老，该吃药了。
林峰顺势起身：陈老，您先休息，我改再来看您。
陈岩石握着林峰的手：年轻人，记住一句话：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汉东的改革开放来之不易，要珍惜啊！
谨记陈老教诲。林峰郑重道。
离开疗养院，林峰立即拨通祁同伟的电话：同伟，立即查一个人：原汉东机械厂厂长王伯涛，大概二十多年前离职的。要绝对保密。
回到办公室，林峰反复琢磨陈岩石的话。
那时的水就很深留下过一些东西，这些只言片语背后，似乎隐藏着重要信息。
祁同伟的行动很快，傍晚时分就带来了初步信息：
林主任，查到了。王伯涛，1950年生，1985年至1993年任汉东机械厂厂长，1993年突然辞职，后移民加拿大。档案显示是正常离职。
正常离职？林峰挑眉，一个改革猛将，正值壮年，为什么会突然移民？
祁同伟压低声音：档案很干净，但有个细节很奇怪：他的移民手续是在香港办理的，而不是通过正常渠道。
林峰眼中闪过锐光：继续查！我要知道他离职前三个月所有的活动轨迹，特别是与哪些人接触过。
当晚，林峰独自在办公室沉思。陈岩石无意中透露的信息，似乎指向一条被遗忘的线索。
王伯涛的突然离开，移民手续的异常，还有那句留下过一些东西...
他打开电脑，调阅汉东机械厂的相关资料。这家曾经辉煌的国企如今已经改制重组，当年的档案大多已经封存。
不同意见...
林峰喃喃自语。陈岩石这话时的表情明显有所指，难道王伯涛的离开与当时的某些领导有关？
他忽然想起赵立春正是在九十年代初开始崭露头角，当时担任分管工业的副省长。
时间点如此吻合，难道只是巧合？
深夜，祁同伟再次来电，语气兴奋：林主任，有个发现！我们找到了一位汉东机械厂的老职工，他王伯涛离职前曾经销毁过一批文件，但好像偷偷留下了一些复印件。
复印件？在哪里？
老职工可能交给帘时厂里的一位工程师保管，但那位工程师后来也调走了。
林峰立即指示：找到那位工程师！不惜一切代价！
挂断电话，林峰站在窗前，凝视着京州的夜景。
陈岩石无意中透露的线索，像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
如果王伯涛真的留下了什么，那会是什么？
为什么二十多年后的今，这些材料可能仍然重要？
林峰想起审计组正在光明峰项目掘地三尺，赵惠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也许，解开过去的谜团，正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关键。
那时的水就很深啊...陈岩石的话在耳边回响。
林峰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汉东省深层次矛盾的历史根源。
王伯涛的故事，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拿起电话，再次打给祁同伟：同伟，查一下九十年代初汉东省引进外资项目的整体情况，特别是那些中途夭折的项目。
明白！
放下电话，林峰的目光变得深邃。
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调查悄然展开，而这一切，始于一位老革命无意中的感慨。
京州的夜，更深了。
……
省公安厅技术侦查总队办公室内，祁同伟看着林峰发来的加密信息，眉头紧锁。
王伯涛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具体细节。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让老档案室的张管理员来我办公室一趟。
十分钟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敲门进来。
张管理员在省厅档案室工作了三十多年，对各类陈年旧案了如指掌。
祁厅长，您找我？
祁同伟示意他坐下：老张，帮我查个人。原汉东机械厂厂长王伯涛，九十年代初离职的。要绝对保密。
张管理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王伯涛...有点印象。这事涉及国企改制档案，可能要去省档案馆调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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