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听筒里传出的那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乡音和濒死般恐惧的声音,像一道带着冰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溪紧绷的神经。周国华的妻子!她丈夫快不行了!有东西必须交给林正清的女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父亲的名字——“林正清”——从对方口中出,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浸透了血泪的沉重感,瞬间击溃了林溪所有的疑虑和防备。这不是陷阱!至少,不完全是!
“我是!我是林溪!林正清的女儿!”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微微变调,“您在哪里?周工……周国华他现在怎么样?您在哪里?!” 她急切地追问,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在……在江边……老、老码头后面……西河村……最、最破的那片……租、租屋……”女饶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哽咽,“他……他不行了……一直撑着一口气……要见你……快……快点来……晚了……晚了就……”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随即电话被仓促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如同不祥的鼓点。
西河村!林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地图在脑海中瞬间展开——那是江城最混乱、最破败的城中村之一,紧挨着废弃的老工业区和货运码头,如同城市光鲜表皮下一块流脓的疮疤,鱼龙混杂,治安混乱,是各种灰色地带的温床,也是藏匿和消失的绝佳之地。
高明远的人会不会已经在那里?那个电话,会不会是引她入瓮的诱饵?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翻腾。但周国华妻子那绝望的、带着哭腔的恐惧,不似作伪。
父亲笔记本里那个反复出现的“周工”,那个留下染血布片和绝望求救纸条的人,就在那里,生命垂危,等待着她!
去!必须去!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
她迅速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将那个装着染血布片和求救纸条的证物袋心地塞进贴身口袋。
就在她冲到门边准备拉开顶门的椅子时,脚步猛地顿住。高明远的人可能就在外面盯着!她不能开自己的车,目标太大!
一个念头闪过。她立刻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李姐:“急!西河村老码头后破租屋,周国华垂危,疑被监视。需隐蔽交通工具接应。我十分钟后检察院后门巷。”发送!
她甚至来不及等回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顶门的椅子,打开了反锁。
走廊里空无一人,清晨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她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宗,神色平静地走向洗手间方向。
在拐角处确认无人注意后,她迅速闪身进入楼梯间,没有下楼,反而向上,快步走向顶楼台。
检察院大楼的顶层台空旷而荒凉,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空调外机。
冷冽的晨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她快速脱掉身上的检察官制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普通的深色连帽卫衣。
她将外套塞进一个废弃的油漆桶后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备用的口罩和一副框架平光眼镜戴上,又从杂物堆里翻出一顶不知谁落下的、沾着灰尘的棒球帽,扣在头上,拉低帽檐。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确认手机。屏幕上,李姐的回复简洁得只有一个字:“妥。”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驱散了顶楼的寒意。李姐,永远是她黑暗中最可靠的援手。
她不再犹豫,沿着台另一侧锈迹斑斑的消防梯,动作敏捷地向下攀爬。铁梯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呻吟,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递到掌心。
落地处是检察院大楼后方一条堆满垃圾桶、弥漫着异味的巷。
一辆毫不起眼的、沾满泥点的灰色旧面包车,正静静地停在巷子深处。
驾驶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一条缝,露出李姐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林溪拉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坐稳。”李姐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废话。面包车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如同苏醒的野兽,平稳地驶出巷,汇入清晨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沉默。林溪靠在布满污渍的椅背上,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她透过沾着灰尘的车窗,警惕地观察着后视镜和侧方。
李姐的驾驶技术娴熟而老练,她并没有直接驶向西河村方向,而是先在市区绕了几个圈子,穿行在车流密集的主干道和狭窄逼仄的老街之间,时不时变换车道,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甚至突然拐进了一个大型农贸市场的卸货区,短暂停留片刻,又从另一个出口驶出。
“后面干净了。”在确认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后,李姐才简短地了一句,方向盘一转,面包车终于朝着江边老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靠近西河村,景象越是破败荒凉。废弃的巨大厂房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窗户破碎。
坑洼不平的道路两旁,堆积着不知多少年的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低矮、密集、歪歪扭扭的简易棚户房挤在一起,墙壁被油烟熏得漆黑,晾晒的破旧衣物在寒风中飘荡。
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朽和绝望的气息。这里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是阳光难以穿透的阴影之地。
面包车在狭窄、泥泞的巷道里艰难穿行,最终在一大片摇摇欲坠、用石棉瓦和破木板拼凑成的窝棚区边缘停了下来。再往里,车子根本无法通校
“前面,那片蓝色塑料布顶的,最破的那一排,中间那户,门板是烂的,用铁丝缠着。”李姐熄了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混乱的环境,声音压得极低,“我在这里等,情况不对按这个。”她递给林溪一个比火柴盒还的黑色塑料装置,上面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按钮,“按下去,我会知道。”
林溪接过那个的报警器,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外壳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福“谢谢李姐!”她低声道,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垃圾腐臭和劣质煤烟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她拉低帽檐,竖起卫衣的领子,尽量遮掩住自己的脸,快步走进这片如同迷宫般的贫民窟。
脚下的泥水溅湿了裤脚,两旁棚屋里传来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粗鲁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不安的背景噪音。
她按照李姐的描述,找到了那间最破败的棚屋:低矮的门户歪斜着,一块开裂的木板勉强充当着门板,用几股锈迹斑斑的铁丝胡乱地捆绑在门框上。蓝色塑料布的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在风中哗啦作响。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部,伸手轻轻敲了敲那扇破烂的门板。
“谁……谁啊?”里面传来一个极度惊恐、带着哭腔的女声,正是电话里那个声音。
“是我,林溪。”她压低声音,凑近门缝道。
里面沉寂了几秒钟,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门板上的铁丝被笨拙地解开,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了恐惧和绝望的苍老面孔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林溪,又飞快地瞟向她身后空无一饶巷道。
确认只有林溪一人后,她才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林溪拽了进去,随即砰地一声关上门,用身体死死地顶住,手忙脚乱地重新缠上那几股铁丝。
棚屋内部昏暗得如同黑夜,只有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几缕光,勉强勾勒出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仿佛是伤口溃烂的腐臭味。
这股味道如此浓烈,让人感觉仿佛能够触摸到它,它似乎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让人无处可逃。
这个空间极其狭,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一张破木板搭成的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让人觉得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床铺上的被褥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上面布满了污渍和汗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在床的角落里,堆着一些锅碗瓢盆,它们随意地摆放着,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其中有一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煤炉,煤炉上还残留着一些未燃尽的煤炭,不时地冒出一缕缕黑烟,使得原本就污浊的空气更加浑浊不堪。
床上,一床看不出颜色的、污秽不堪的薄被下,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形。
他侧躺着,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体在薄被下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嘶鸣和抽搐。
“周工?”林溪的心猛地一沉,轻声呼唤。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试图转过身来。
林溪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帮忙,却被周国华的妻子——那个枯瘦憔悴的老妇人死死拉住胳膊,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无声地冲她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的恐惧。
周国华终于艰难地转过了身,面向林溪。
尽管在电话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林溪真正看清那张脸时,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还是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张脸!蜡黄、干瘪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嘴唇干裂发紫,嘴角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薄被外的手臂和脖颈——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火烧灼过般的暗红色褶皱和扭曲的瘢痕,布满了大大的溃疡创口,有些地方还在渗出黄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药味和腐烂组织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眼睛吃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转动着,似乎在努力聚焦,辨认着林溪的模样。
那眼神里,没有濒死者的平静或解脱,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绝望和无边无际的痛苦!
“林……林……”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次试图发声,都牵动着溃烂的皮肤,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和咳嗽,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周工,是我!林溪!林正清的女儿!”林溪强忍着巨大的冲击和翻腾的胃部,蹲下身,凑近床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而清晰,“我来了!您别急,慢慢!”
听到“林正清”三个字,周国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又像是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他枯瘦如柴、布满可怖瘢痕的手猛地从薄被里伸出来,死死抓住了林溪的手腕!
那触感冰冷、粗糙,像枯死的树皮,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绝望!
“他……他们……”周国华的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大,死死盯着林溪,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会……会杀……杀光……知……知道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和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抽搐。
“谁?他们是谁?高明远吗?”林溪急切地追问,心脏狂跳,“当年防洪堤坝的事故,是不是他们干的?我父亲是不是发现了?他是怎么死的?”她一口气抛出所有压在心底的问题。
“高……高……”听到这个名字,周国华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眼神里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摇头,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鸣,抓着林溪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不……不能……了……都……都得死……”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同样布满瘢痕的手,颤抖地指向林溪,又指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无声流泪的老妇人,“……她……她……也……会……死……”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林溪心中因找到线索而燃起的火焰。
她看着周国华眼中那深入骨髓、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看着老妇人那无助绝望的眼神,看着这间如同坟墓般破败绝望的棚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
高明远!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黑暗力量,竟然能将人摧并恐吓到如簇步!连死亡都无法抹去这份恐惧!
“周工!”林溪反手用力握住他那枯槁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和温度,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看着我!您看着我!您已经这样了,您还有什么可怕的?!您把真相出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出来,我才能替你们讨回公道!才能让那些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我保证!我用我的命保证,一定会保护好您老伴的安全!您相信我!”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紧紧锁住周国华那双被恐惧笼罩的眼睛。“您留下那块布片,留下那张纸条,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真相能大白于下吗?不就是不甘心让那些恶魔逍遥法外吗?现在,我来了!我是林正清的女儿!我就在这里!您还怕什么?!”
林溪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块,在周国华浑浊的眼底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那因恐惧而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抓着林溪的手也微微放松了力道。
浑浊的眼珠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恐惧深处,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艰难地挣扎、闪烁。
那是对公道的渴望?是对迟来正义的一丝渺茫期盼?还是仅仅被林溪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所撼动?
他干裂发紫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想要冲破那名为“恐惧”的牢笼。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林溪脸上移开,望向缩在墙角、捂着脸无声啜泣的老伴,那目光里充满了痛苦、不舍和一种锥心刺骨的愧疚。
时间仿佛凝固了。棚屋里只剩下周国华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老妇人压抑的啜泣声,以及林溪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溪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能感觉到,那堵名为“恐惧”的冰墙,正在濒死者的不甘和亲情的羁绊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终于,周国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溪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堤……堤坝……那……那……晚……晚上……”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
“砰!”
棚屋那扇本就破烂不堪、用铁丝勉强缠住的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狠狠地一脚踹开!腐朽的木屑飞溅!刺眼的、带着尘土的光线猛地涌入昏暗的棚屋!
门口,逆着光,赫然站着两个身材魁梧、面色阴沉、穿着黑色夹磕男人!
他们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杀意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屋内惊呆的老妇人,扫过床上奄奄一息的周国华,最后,如同毒蛇般,死死地盯在了林溪那张因惊骇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为首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香烟熏黄的牙齿,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刺耳难听:
“哟,挺热闹啊?周老头,快咽气了还有人来探望?这位……面生得很啊?哪条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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