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烟仍在缓缓升起。
笔直，不散，仿佛从废墟中生长出的一根细线，连接着地。叶尘凝视着那缕烟，手指轻轻搭在令符边缘，指尖泛起一丝微麻——不是疼痛，也不是寒冷，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搔刮他的灵识。
他一动未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缕烟。
“它在传递消息。”他低声道。
影二蹲在沙盘旁，手中捏着半张烧焦的符纸，闻言抬起了头：“可我们早已切断所有灵渠，他们靠什么传讯？”
“不是灵渠。”叶尘抬起左手，将机推演图的玉简贴在掌心，“是残流。地脉被斩断后，断口会渗出灵气，如同伤口流血。他们以灰烟为引，借残流为绳，一节一节向上攀爬。”
影二皱眉：“所以这烟……是有意识的？”
“是信号。”叶尘闭上双眼，灵识顺着玉简延伸而出，如蛛丝般缠上那道灰烟。刹那间，他“听”到了——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远方有人敲钟，一下，停三下，再一下。
“三短一长。”他睁开眼，“他们在寻找新的灵脉接点。”
影二猛地站起：“北线矿道！刚才探子回报，那边有傀儡活动的痕迹，却未发现阵法！”
“因为他们根本没打算明面布阵。”叶尘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在矿道中段一处凹陷，“他们把符纹刻在傀儡体内，让傀儡携阵潜入岩层。一旦灵流贯通，便从内部引爆阵眼。”
他转身，声音冷静：“传令，所有封灵钉改为双层埋设，外层静默，内层充能。待他们接通灵脉的瞬间，引爆内层，外层立即封锁残流。”
影二领命而去。
叶尘并未坐下，仍立于沙盘边，目光紧锁那缕灰烟。它仍在上升，但节奏已变——由三短一长，转为四短。
他嘴角微扬：“急了。”
——
西线防线，地底三丈。
三十六具玄铁傀儡正从废弃的引灵渠中悄然爬出，关节滑动，无声无息，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反复重复同一姿态。它们背上皆刻有暗纹，蜿蜒曲折，宛如被烈火焚烧过的树根。
第一具傀儡踏上地面，右足落地时，大地微微一震。
高台上，叶尘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一下，停，一下，再一下。
他听出来了——那震动的节奏，与方才灰烟的波动完全一致。
“不是同步。”他低语，“是轮替。”
他立刻抬手，指向西线布防图上的四个节点：“每九具为一组，共四组。第一组行动时，第二组充能，第三组待命，第四组回流。操控者远在后方，一次只能控一组，其余皆按预设路线行进。”
丹霞谷执事立于一旁，听得心头一紧：“所以它们动作一致，并非同时操控？”
“是接力。”叶尘点头，“如同人走路，左脚落地，右脚才能抬起。他们的信号存在延迟，每次换组，会有半息空白。”
他抬眼：“现在，让第三组提前行动。”
执事一怔：“可它们尚未抵达预定位置……”
“就让它提前。”叶尘冷笑，“它们等的是信号，而非位置。只要信号传来，便会启动。而那一瞬间——正是破绽。”
命令迅速传达。
片刻后，西线防线某处缺口，灵力骤然暴起，一道虚影闪过，似有弟子误触阵眼。
三十六具傀儡中，第三组的九具同时抬头，脚步一转，直扑缺口。
就在它们迈出第一步的刹那，叶尘抬手，拍下桌角的青铜铃。
铃未作响。
但地下早已埋设的反灵锁阵瞬间激活。
九具傀儡脚步骤停，眼眶中的幽光剧烈闪动，随即失控。它们非但未止步，反而调转方向，扑向最近的同类。铁拳砸碎胸甲，利爪撕裂背脊，短短数息，第三组尽数倒下，残躯冒着黑烟。
余下三组僵立原地，纹丝不动。
“信号断了。”叶尘轻吁一口气，“他们察觉节奏被打乱，不敢再发令。”
执事低声问：“要追击吗？”
“不必。”叶尘摇头，“它们是诱饵。真正的威胁，仍在矿道深处。”
——
北线矿道，子时三刻。
影二率领一队精锐弟子，沿岩壁两侧埋设封灵钉。钉子无声插入石缝，灵光内敛，宛如悄然埋入地底的种子。
“最后一处。”他低声道，将第七枚钉子嵌入岩隙。
就在此时，地底传来一丝极轻的“嗡”声，如同风吹过断裂的琴弦。
影二猛然抬头：“接通了！”
他抬手欲引爆封灵钉。
可指尖刚触令符，那声音又戛然而止。
“断了？”弟子紧张问道。
影二未答，耳朵贴上岩壁，细细聆听。
三息后，嗡声再度响起，这次更短、更急。
“不是接通。”他忽然醒悟，“是试探。他们在寻找断点所在。”
他立刻传讯：“叶尘，他们开始校准了，频率加快，预计三轮内便会正式引灵！”
高台上，叶尘已伫立整整一个时辰，令符紧握手中，掌心满是汗水。
他未回应，只是将机推演图玉简贴上额头，灵识全开。
灰烟仍在升腾，但颜色已变——由灰白转为淡青。
“来了。”他低语。
玉简之上，灵流轨迹骤然暴涨，如蛇昂首。
“现在！”他按下桌角红钮。
北线七处封灵钉同时引爆。
轰——
矿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继而爆裂声接连不断，仿佛地底有无数琉璃被踩碎。岩壁剧烈震颤，碎石滚落，一股灼热气流自矿道口喷涌而出，夹杂着烧焦的符纸与金属残片。
影二伏地躲避，待震动平息才抬起头：“阵眼……炸了？”
“不是炸。”叶尘的声音从传讯符中传来，“是自毁。他们发现引灵失败，立刻切断灵流，否则反噬将伤及操控者。”
影二喘了口气：“那……成功了？”
“还未。”叶尘盯着沙盘，“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
半个时辰后，北线防线外，敌军开始撤退。
旗帜卷收，人影后撤，动作慌乱，似已被击溃。
影二在高台上看得真切，回头问道：“追不追？这或许是良机。”
叶尘未语，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敌军撤退路线。
他的灵识扫过地底，察觉异常——灵流正在聚集，却非自然流动，而是被人强行压入几条死巷。
“他们在蓄能。”他声音转冷，“地火引信埋在撤退路线下方，只等我们追击，便一举引爆。”
影二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是……请君入瓮？”
“请的是主力。”叶尘冷笑，“他们算准我们会贪功。可惜——”
他抬手，写下一道令符：“改令，影一，率人从侧翼山脊迂回，绕至其指挥台后方。不必强攻，待我信号。”
影一领命而去。
叶尘凝视沙盘，静候整整一刻钟，直至地底灵流汇聚至顶点，即将引爆的刹那。
他抬手，拍下最后一枚青铜铃。
北线七处封灵钉残余能量瞬间反冲，顺着地火引信逆流而上。
轰！轰！轰！
三处引爆点接连炸响，火势全被压制于地下，仅扬起一阵尘烟。敌军后方，临时指挥台被气浪掀翻，数人滚落尘郑
“现在。”叶尘开口。
影一率队自山脊突袭而下，如鹰扑兔，瞬间控制指挥台。
联盟主力顺势推进，夺回三处据点。
火光渐熄，战报传回。
叶尘立于高台，令符仍在手中，微光未散。
他望向矿道深处，那道灰烟终于开始扭曲，缓缓下沉。
影二走近，低声问道：“他们还会再来吗？”
叶尘未答。
他抬起手，指尖捻起一撮从矿道飘出的灰。
灰中，有一点极细的金光，宛如沙中的铁屑。
他忽然笑了。
“他们在用活人做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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