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物燥,心火烛。
‘邦——邦邦!邦邦!’
打更人敲击竹杠,巡行夜路。
飞虹桥巷内,两道黑影蜷缩在墙根下,静静蛰伏。
“亥时了,进吧。”飞剑望一眼色,估摸着时辰,挺身站直,活动筋骨。
温照扯紧蒙面巾,大手一挥:“走!”
两人一前一后翻入沈家院墙。
二进宅邸不算大,依此时规制,前院待客或仆役居住,后院方是主人居所。
家主沈良,自然住在最大的东厢房。
温照与飞剑迅捷摸至沈良房前,猝然闯入这位沈大官饶视野。
在沈良眼中,只觉眼前一花,两名黑衣客鬼魅般现身。
一柄长剑已冷冰冰架上脖颈。
另一人双手抱胸,倨傲立于眼前,声调带着几分轻佻:“沈大官人,见您一面可真不易。”
沈良面色铁青,强压呼喊的冲动,沉声道:“所求为何?”
“寻沈明渊。,人在何处?”飞剑单刀直入。
沈良冷哼:“家叔父早已仙逝。要寻他,除非下阴曹地府。”
“荒唐!辩机和尚遣我来治病的,人怎会死了?”温照失声,从怀中掏出信笺重重掷在案上,“三月才来的信,你莫要诓我!”
案几上,信末署名赫然是沈明渊的字号:宁远居士。
沈良盯着那熟悉的字迹与信纸,神情终于松动:“二位……当真是辩机大师请来为叔父诊病的?”
飞剑收剑还鞘,朝翻了个白眼。
“正是。”温照一把扯下蒙面黑巾,露出清俊却写满无奈的脸,“在下便是那个不远千里,替辩机和尚还人情、来给沈明渊看病的冤种郎郑”
待沈良终于理清来龙去脉,面露歉意:
“是在下失礼了。乡试在即,身为主考,不得不闭门谢客,避嫌为上。”
万未料到,竟逼得远道而来的大夫夤夜翻墙相见。
这般特立独行的大夫,沈良确是头回得见。
温照大剌剌往椅中一坐,跷起腿:“中贵人究竟在何处?给我个准信,也好赶去诊治。若耽误了,我可不担责。”
这番话毫无医者持重,倒透着一股混不吝。
沈良摇头失笑,提笔蘸了未干的墨,在素宣上写下地址。
待墨迹干透,仔细折好。
他起身将纸笺递与温照,郑重一揖:“有劳温神医,家叔父的病,万万费心。”
温照一个激灵从椅上弹起,双手接过纸笺,连声道:“不敢当,沈大人客气了。”
先前那股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纵然一身夜行衣未换,周身却陡然透出医者的沉静宽和。
一旁静立如背景的飞剑,嘴角无声地抽了抽。
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
次日一早,
孔砚池背着竹篓出门,
来到江南贡院附近的一条临街,支起一方摊。
旁悬一根竹竿,挂着白布,上面浓墨重彩写着“代写书信”四个大字。
孔砚池从隔壁借了把四角矮凳,安稳坐下,
便翻开四书五经,安静读起书来。
“年轻人,你得吆喝,不然哪有客人上门。”隔壁馄饨摊主瞧见他衣上的补丁,好心提醒。
孔砚池仰头朝摊主一笑:“多谢老汉提点,不过代写家书信笺,随缘即可。”
馄饨摊主这才恍然,写信全凭个人心意,非是吆喝几声便能招来客人。
“咳,是老汉多嘴了。”
街巷路人行色匆匆,罕有人留意这方寸书信摊。
反倒是隔壁馄饨摊,不时有客人坐下要一碗馄饨尝鲜,浓郁的高汤飘散着诱饶香气。
明明吃过早点才出门的孔砚池,腹中馋虫也被这香气勾起。
他不由暗忖:是否该换个位置?
实则此时已近晌午,烈日当空高悬,
孔砚池却浑然不觉光阴流逝,当真称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走水了!贡院走水了!
隔壁骤然爆发的喧哗惊动了他,孔砚池起身疾步赶去。
只见贡院一处屋檐浓烟滚滚,直冲际。
此时院中仅有几名值守杂役,惊觉火情后慌忙打开大门,直奔军巡铺求援。
四邻八坊已自发提着水桶木盆赶来扑救,
孔砚池当即挽袖加入,却遍寻不着盛水器具。
正焦灼间,一个熟悉身影踉跄冲出火场。
温...温兄?!
温照以湿帕掩面,形容狼狈不堪。
紧随其后的是背负白发老者的飞剑。
晦气!险些交代在里面!温照腿脚发软跌坐墙根,劫后余生般贪婪呼吸新鲜空气。
飞剑亦内力耗尽,卸下老者便瘫倒在地。
孔砚池急声追问:温兄怎会在此?这位老者是?楼里可还有人?
温照抬手示意稍待,喘息稍定才开口:就我们三个倒霉...
话音未落,惊叫声骤然撕裂空气:死...死人了!快报官!
三人齐刷刷僵在原地。
贡院失火尚可归咎于烛火不慎,如今惊现尸首,事态已截然不同。
江南府衙推官崔文君赶至时,火势已近平息。
尸首何在?这位二十五岁的清河崔氏旁支子弟,历经两年刑狱磨砺,早不复当年怯态。
杂役引着崔推官走向圈围尸首的草坪。
青翠草地中央,两道身影被百姓团团围住。
温照叉腰高喊:诸位休要冤枉好人!火非我们所放,人非我们所杀!
飞剑叼着草茎蹲踞在地:省些力气罢,没见人家防贼似的盯着?
喊冤都不成?温照气结,江南这地界克我!
二人旁若无人闲扯,倒不似凶徒作派。
崔文君凝视飞剑片刻,迟疑唤道:飞剑?
飞剑猛然转头:十四郎!
遇见熟人,本该欢喜,奈何时机地点都不对。
崔文君未与飞剑叙旧,径直上前检视死者。
死者年约二十,死因昭然——胸口插着一柄短刃,一击毙命。
细眉淡眼,衣饰精良,显是富足人家子弟。
带回府衙,交仵作勘验。
崔文君细察尸身后,挥手命衙役收殓尸身。
那厢温照正低声问飞剑:这位十四郎是何人?
崔氏旁支子弟,主子的堂弟,族中行十四,故称十四郎。
飞剑话音未落,温照蓦然醒悟——难怪觉得此人眉目似曾相识,原是自家情郎的堂弟。
崔文君环视四周完毕,方踱至二人面前。
广袖当风一振,冷声令道:将此二人押回府衙问话!
半分未顾念堂兄情谊,更无叙旧之意。
温照喉头一哽。
飞剑指尖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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