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
御前奏报刚至,满朝哗然。
“大皇子太过贪功冒进,这下明州与沿海百姓恐将首当其冲。”朝堂之上,谏议大夫周清远出列进言,声色俱厉。
枢密院副使亦奏称水师折损过半,亟需休整补援,不可再轻举妄动。
景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看不出喜怒,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环视群臣,良久方道:“赵峥年少气盛,朕亦有责。”
声音低沉如古钟震荡,“然此战之败,非独边将之过,兵部调度迟缓,军械补给不力,皆为祸因。”
言罢眸光陡厉,扫向兵部尚书,“三日内拟出整军方案,否则,提头来见。”
朝堂上下噤若寒蝉,唯闻殿外风卷残叶之声簌簌入耳。
兵部尚书伏地叩首,冷汗浸透朝服。
殿角铜壶滴漏声清晰可闻,一滴,又一滴,仿佛敲在众人心头。
景德帝缓缓起身,袍袖拂过龙椅,留下一道凝滞的弧线。“传朕旨意,即日起闭宫三日,不接祥瑞,不纳贺表。”
他背身立于丹墀之上,声音沉如寒铁,“倭患未平,何来太平?”
群臣屏息低头,只见御前宦官垂手收起战报,黄绢边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迹,宛如血痕。
二皇子赵榕垂手而立,目光低垂,掩去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大哥啊大哥,父皇还是偏疼你一些。
只待你再错一步,这储位便不再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指尖微微摩挲着玉笏边缘,心底冷笑如寒刃出鞘。
...
明州的战况,汴京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街头报逐字传抄,茶楼酒肆中议论纷纷。
“这倭寇实在可恨!”
“援军也太不济了,究竟是谁在督军?”
“明州城周边的百姓可遭罪了,那些倭人虽然个头矮,却凶悍异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唉,才过完一个安稳年,怎么又变得如此不太平!”茶客低声叹息,端起粗茶碗一饮而尽。
明德坊,九芝堂的后院。
陈宗礼看着街头的邸报,神情忧虑:“也不知道阿照现在怎么样?”
“阿照不会有事的,无恙兄他们不会让阿照冒险。”傅偃端坐在沙发上,语气中既有宽慰也有自我服。
岁礼见气氛实在沉闷,开口劝道:“郎君,宗礼哥,你们别太担心了,阿照是什么人,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句不好听的,即便明州城破,温照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活下来。
他向来机敏过人,何况身边还有飞剑与黑金那等高手护卫左右,断不会轻易遇险。
只是这场战事牵连甚广,若朝廷处置不当,恐生大乱。
温照既在明州,少不得卷入漩涡中心。
他若有半分差池,许多人皆会痛彻心扉。
春雨敲打着九芝堂的瓦檐,檐下灯笼摇曳,映得院中积水泛起碎金。
...
悬镜司正殿内,烛火幽幽,映照着墙上悬挂的九州舆图。
图上明州方位已被朱笔圈出,数道细线由此辐射,牵连江南各府县。
宋沉立于图前,苏慕白与顾裴之立于其后,三人默然对图。
“昨夜飞鸽传书,大皇子贪功冒进,致明州海军损失惨重,舰船焚毁十余艘,将士溺亡三百有余,葬身火海二百有余。倭寇趁潮夜袭,烧毁粮仓三座,明州守军士气溃散。”
苏慕白将消息呈于案上,声音微涩,“崔无恙与薛淮虽揪出了城内奸细,却无法插手战事。”
到底,悬镜司仅有监察百官、铲除敌国暗探之责,无权插手军事与兵权。
“此战非但损兵折将,更失民心。”宋沉指尖轻叩案几,眉峰微蹙,“主将临阵轻动,军心必乱。此败非战之罪,乃统帅失德。”
即便陛下将责任推给兵部,但众人皆心知肚明,明州首战告败,实乃大皇子赵峥之过。
苏慕白低声道:“大皇子欲借军功立威,却不通海上兵略,竟将前线当作搏名之场。”
顾裴之冷笑:“如今明州粮尽援迟,百姓惶惶,若再无妥善应对,恐民变在即。”
半晌,宋沉在殿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我进宫一趟。”宋沉停下脚步,目光如刃扫过二人,“另,派飞鹰传书无恙,命他暗中调动明州七十二坊密探,布防于运河沿线,截查一切倭寇踪迹。”
“同时令薛淮率暗卫潜入沿海诸寨,收拢匪帮,务必将倭寇动向死死钉在明州境内。”
顾\/苏二人领命而去。
...
明州城内,百姓紧闭门户,街巷空寂,宛如废墟。
往日风光无限的宝津楼,如今也门窗紧闭,匾额蒙尘。
温照行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因军中药材匮乏,他特地入城寻找药铺,却不料城内景象如此凄凉:“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放心,战报已发回京城,朝廷必有应对之策。”飞剑拎着两大纸袋药包,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温照目光扫过紧闭的门户,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城西的医馆,“赶紧走吧,军营将士还等着这些药救命。”
雨丝斜织,街面水洼倒映着灰沉的色。
温照伸手敲了敲医馆斑驳的门板,“蒙大夫让我来取药!快开一下门。”
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片刻后,木栓轻响,一道细缝中露出半张憔悴的脸。
确认来者并非倭寇后,医馆学徒才将门拉开,让人进入。
屋内药香弥漫,学徒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眼底泛着青,声音中透着对未知的恐慌:“蒙大夫前日被官府请去军营……是不是倭寇打来了?”
“别怕,倭寇进不来。”温照一边清点药材一边宽慰道,“朝廷已派重兵布防,城外亦有伏线拦截。”
他将银钱递予学徒,“这里的药材我都带走,这钱你替蒙大夫收着。”
学徒低头接过银钱,手指微微发抖,“可城里已经断粮三日了,不少人开始挖野菜充饥……连药铺都快撑不住了。”
温照眉头一紧,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几包陈皮上,心中一动,“你且熬些薄粥,加陈皮理气,每日分给街邻,我明日再来送米。”
飞剑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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