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略暖,吹过国子监庭院中参的古柏,带来藏书楼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纸张、樟木与淡淡霉味的沉静气息。铁毅换了一身低调的青色直裰,扮作游学的士子,在一位相熟书吏的引荐下,得以进入这帝国最高学府的藏书之地。
楼阁深邃,光线透过高窗上的明瓦,在排列如山的书架与书柜间投下束束浮尘微舞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这里收藏的不仅仅是经史子集,更有大量文、历法、算学、地理、医药乃至占卜堪舆的着作,其中不乏前朝珍本、域外奇书。
铁毅的目标明确:非正统星图。
主流的文观测以“二十八宿”体系为核心,辅以“三垣”划分,为朝廷颁历、祭祀、乃至军国大事提供依据。但艾拉瑞尔提到“观星塔”世代守望的“星辉轨迹”,以及档案中那些“非二十八宿”、“非西洋所言”的星图记载,暗示着在这片被儒家文官和钦监所规范的星空认知之外,还存在着另一套隐秘的、可能更古老的观测体系。
引荐的书吏姓王,是个四十许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对藏书楼了如指掌,也是曦光台在京城的隐线之一。他将铁毅带到一处相对偏僻、存放“杂学”、“异闻”类书籍的区域。
“铁先生,此处的书,多是历代收集,或私人捐赠,有些来源已不可考,内容也……嗯,多涉怪力乱神,不为正学所取。您要找的‘异星图’,或许就在其郑但需仔细甄别,不少是方士妄言,或后人伪停”王书吏低声道,顺手从架上取下一本蓝布封皮的厚册,“比如这本《开元占经拾遗》,虽托名唐代,实为宋人所辑,里面就杂有不少匪夷所思的星象记载,还有配套的古怪星图。”
铁毅道谢接过,心翻开。册子纸质脆黄,墨迹深浅不一。里面的星图确实与常见的二十八宿图迥异,星辰连线构成许多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有些旁边标注着含义晦涩的古称,如“司命之枢”、“归墟之门”、“灵台外辅”等等。他仔细辨认,试图找到与玉佩能量特征或“门之钥”指向性可能相关的线索,但那些名称过于玄奥,难以与实物对应。
一连数日,铁毅都泡在藏书楼郑除了王书吏提供的线索,他也自行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搜寻。翻阅了《灵宪注疏》、《乙巳占补遗》、《西域星术考略》等数十种相关或边缘的着作,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异星图”:有些强调北极与拱极星的特殊地位,绘制出复杂的漩涡状星轨;有些将视线投向黄道之外的暗淡星辰,勾勒出宛如锁链或网罟的图案;还有些干脆脱离实际星空,描绘出纯粹象征性的、仿佛阵法符箓般的星符。
看得越多,铁毅眉头皱得越紧。信息驳杂,真伪难辨,很多记载明显带有浓厚的道教内丹、风水堪舆或谶纬迷信色彩。想从中筛选出可能与“观星塔”或“星辉碎片”相关的有效信息,如同大海捞针。
直到这日午后,他在一堆蒙尘的卷帙底部,翻出一本薄薄的、没有任何题签的线装册子。册子装帧简陋,纸张粗糙,似乎是用多种不同质地、甚至不同年代的散页匆匆缝制而成。开篇几页是潦草的笔记,记录着某位无名氏对“夜光玉玦”的考证,提到“其光非火非烛,冷如秋水,应星辉之精”、“古有祀星之族,以玉为媒,沟通辰象”等语。中间夹杂着几幅手绘的星点图,笔法稚拙,但星辰的相对位置却异常精准,远超一般方士的涂鸦。其中一幅图,在北斗七星斗柄延伸线的遥远虚空处,标注了一个的、被圆圈强调的星点,旁边用极的字写着:“隐曜,疑为‘规’之暗伴,其动无常,光微难察,然《甘石遗篇》载其‘司掌魂仪之契’。”
“规”?铁毅心中一动。在古星名中,“规”有时指代某种标准或测量之器,但并非固定星官。而“司掌魂仪之契”这个法,却隐隐与他苦苦追寻的、涉及灵魂与星辉关联的线索扣合。他继续翻看,后面几页是更加杂乱的象观测记录,日期跨度从“弘治十七年”到“正德八年”,记录者似乎长期关注着这颗“隐曜”的亮度和位置变化,并含糊地提到“当其明时,佩玉生温,夜梦清朗”、“光黯则心绪不宁,邪祟易侵”。
册子最后一页,是一幅更加简略的示意图:一个人形,胸口位置画了一个发光的圆点(象征玉玦?),从圆点引出一条虚线,向上延伸,连接着夜空中的一个星点(正是之前标注的“隐曜”),虚线旁注:“同频共振,引星辉以养魂魄,然需‘桥’与‘匙’。”
桥与匙?
铁毅盯着这四个字,脑海中瞬间闪过艾拉瑞尔的话——“星辉碎片是古老契约的遗珍”,以及白云观道长所的“同源之物为引”。莫非,唤醒李垣,不仅需要找到其他“星辉碎片”(同源之物)作为“引子”,还需要在特定时间(那颗“隐曜”明亮时?),借助某种方法或地点(“桥”?)来建立连接,引动星辉滋养他受损的魂魄?
这无名册子的记载,虽然零碎隐晦,却意外地与他已有的几条线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可能方向。这“隐曜”是否真实存在?它是否就是“观星塔”观测的“星辉轨迹”之一?所谓的“桥”又指什么?是特定的地理节点,还是某种仪式阵法?
他将这本薄册子心收好,决定带回去让阿亮和金石也看看,他们或许能从技术角度分析那些星图的精确性。
离开藏书楼时,已是夕阳西下。王书吏在门口等候,低声道:“铁先生,今日有锦衣卫的人来查阅近年各地呈报的‘祥瑞’与‘灾异’卷宗,停留了约一个时辰,着重看了与‘异石’、‘发光’、‘地动’相关的条目。”
铁毅脚步微顿。赵劲松的动作倒快,看来他也在利用职权搜集类似情报。这既是合作的可能,也意味着竞争与风险。
“知道了,多谢提醒。”
回到西城绸缎庄,夜枭迎上来,脸色有些凝重:“铁爷,雷从城外庄子传回消息,阿亮和金石那边有新发现,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铁毅心知有异,立刻策马出城。
庄园内,临时改造的工房内烛火通明。阿亮和金石眼睛布满血丝,但精神亢奋。桌上摊开放着从雾隐山带回的那些灰白色能量结晶碎片,旁边是几张画满复杂线条和标注的纸张。
“铁爷!”阿亮见到铁毅,立刻指着桌上道,“我们用尽办法,测不出这些碎片的物质成分,它们似乎……不完全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元素。但金石发现,当它们靠近李垣身上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银光时,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共振!虽然微弱,但频率非常特殊!”
金石接着补充,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我们尝试用调整过的铜线圈和磁石组成了一个简陋的‘场感应器’,捕捉这种共振频率。然后,我们对比了您带回来的那些古籍中描绘的‘异星图’——特别是那本无名册子上标注‘隐曜’的星图方位。铁爷,您猜怎么着?”
他指向一张画着复杂计算过程的草纸:“根据那星图的相对位置和古籍中提到的‘隐曜’大致运行周期(如果记载可信),我们推算出了它当前可能在球上的大概坐标区域。然后,我们调整感应器,尝试‘聆听’那个方向的……某种‘背景波动’。”
阿亮深吸一口气,指着感应器核心——一个悬浮在特殊支架上、微微颤动的细水晶针:“就在两个时辰前,日入酉时三刻左右,这水晶针出现了一次非常短暂但清晰的偏转!方向,正好对着我们推算出的‘隐曜’坐标区域!而几乎同时,李垣眉心的银痕,似乎……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我和金石都看见了!”
铁毅的心猛地一跳。星图、碎片、银痕、隐曜……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在阿亮和金石简陋却大胆的实验下,第一次显现出某种跨越虚空的、微弱的联系!
“能确定吗?不是干扰?”
“我们反复核对了多次,排除霖磁、附近人员走动等干扰。”金石肯定道,“虽然信号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时间点和方向性的吻合,很难用巧合解释。我们推测,李垣身上的沉眠法阵、玉佩残留的星辉本源、这些‘门之钥’的碎片(它们可能含有某种与星辉对立但同源的能量印记)、以及那颗可能真实存在的‘隐曜’,这几者之间,存在着极其隐秘的、超越常规物质层面的联系!”
铁毅走到李垣床前。沉睡的青年依旧安静,眉心的银痕在烛光下几乎看不见。但铁毅知道,就在不久前,或许当那颗被古籍记载为“司掌魂仪之契”的隐曜运行到某个特定位置时,这银痕曾与遥远的星辰产生过一刹那的共鸣。
星轨低语,并非虚言。
只是这低语太过微弱,太过玄奥。如何将其放大?如何利用这联系来唤醒李垣?那本无名册子提到的“桥”与“匙”,又具体指什么?
“继续监测,记录所有异常信号,尤其是与推算出的‘隐曜’坐标相关的。”铁毅沉声吩咐,“同时,想办法改进你们的感应装置,提高灵敏度。另外,我需要知道,除了这颗‘隐曜’,那些古籍中还有没有其他星辰,被描述为与‘玉’、‘魂’、‘契’相关的。还有,查查所有关于‘桥’的记载,无论是星象中的‘星桥’,还是地理上的‘地桥’,或者修炼法门中的‘灵桥’。”
“是!”阿亮和金石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铁毅走出工房,仰望夜空。春夜的星空清澈,银河横亘。无数星辰寂静闪烁,哪一颗才是那神秘的“隐曜”?那跨越遥远距离的低语,又在诉着怎样的古老契约与秘密?
寻找“桥”与“匙”的漫漫长路,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微光。但这光指引的方向,是希望,还是更深不可测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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