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的北京城,春寒料峭。护城河的冰还未完全化开,城墙巍峨的阴影投在灰褐色的土地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肃杀。尽管朝廷上下正为“大礼议”的余波和日渐吃紧的北虏边患而争论不休,但这座帝国的心脏依旧按照它庞大的惯性运转着,市井喧嚣,百官奔忙,仿佛雾隐山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只是遥远边陲一则不起眼的怪谈。
然而,暗流始终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铁毅站在曦光台位于西城的一处绸缎庄后院内,这里明面上是家经营苏杭绸缎的寻常店铺,实则是他们在京城的重要联络点与安全屋之一。院中一株老槐树还未发芽,枝干虬结,指向依旧清冷的空。他刚送走一位扮作布商的情报人员,对方带来了南直隶和浙江等地近期的异常事件汇总。
“松江府上月有海商传言,夜见东海赢鬼火’连绵十数里,浮沉不定,似有船影,但巡海官兵抵近却一无所见,仅觉寒气逼人。”
“江西龙虎山附近,有樵夫称在山涧拾得冰凉黑石,触之手麻,放置家中后,接连数夜闻得金铁交鸣与呜咽之声,乡人以为不祥,已请道士做法,将黑石沉于深潭。”
“陕西潼关驿卒急报,夜间见关外荒漠有青光冲,如柱如斗,持续半刻方熄,疑为陨星,但次日循迹搜寻,仅见沙地有灼痕,并无陨铁。”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互不关联,散布南地北。但铁毅却从这些零星的报告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熟悉气息——能量异常,精神干扰,伴随低温或金属异响,与雾隐山那些黑袍“归寂教廷”成员引发的现象,以及“门之钥”碎片的部分特征,有隐约的相似之处,却又似是而非,规模也得多。
“是零散的渗透?还是某种测试?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铁毅沉吟着。归寂教廷在雾隐山遭受重创,一名“仲裁者”受伤遁走,短期内大规模行动的可能性降低,但范围的滋扰和探测却可能增加。另一方面,艾拉瑞尔提到的“观星塔”在监测“虚空扰动”,这些事件是否也在他们的监测范围内?
他想起档案中那些关于“外晶石”、“发光异石”的记载。这些东西似乎一直零星存在于历史中,只是以往未被系统关注。如今,是否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得频繁了些?
“铁爷,”夜枭从前面店铺掀帘进来,手中拿着一封盖有火漆的信笺,“镇抚司那边递来的帖子,北镇抚司的一位档头,邀您明日巳时于南城‘清风楼’一叙。”
铁毅接过帖子,扫了一眼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官衔却是实打实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锦衣卫找上门,意料之中,却也需谨慎应对。
“了何事?”
“送帖的人嘴紧,只是‘关于雾隐山妖人余孽,有些线索想与铁爷印证’。”夜枭低声道,“我打探了一下,这位百户姓赵,原是边军出身,因功调入锦衣卫不久,在京中根基不深,但做事还算勤勉。此番邀约,不知是奉了上命,还是自己想捞些功劳。”
铁毅将帖子放在石桌上。锦衣卫的嗅觉向来灵敏,雾隐山的事他们肯定听到了风声,甚至可能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异宝”、“白光”等细节。此番邀约,探听虚实、分润功劳、乃至招揽利用,都有可能。
“回复他,铁某准时赴约。”
“是。还有一事,”夜枭接着汇报,“阿亮和金石两位兄弟,这几日除了照料李垣,一直在尝试用咱们带的简易仪器,分析从雾隐山带回的那些黑袍碎片和灰白结晶。但仪器能量不足,很多检测无法进校他们提出,想试试能不能借用京城钦监或者某些大寺庙观星、测候的器具,那些东西虽然古朴,但有些设计精妙,或许能观察到一些常规手段看不到的‘气’或‘象’。”
借用水利?铁毅微微皱眉。钦监是朝廷官署,敏感异常。大寺庙则关系复杂,不乏厂卫耳目。此举风险不。
“告诉他们,暂且不要轻动。仪器能量的问题,我想办法。分析重点先放在那些碎片的物质构成和残留的能量特征上,用现有的方法尽量记录。至于观测‘气象’……”他略一思索,“或许可以从古籍和星图入手。我记得,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藏书楼中,藏有不少前代乃至宋元时期的星象、堪舆着作,其中或许有不同于主流‘二十八宿’体系的星图记载。你想办法,通过一些可靠的文士或书商,抄录或购买相关的图册副本,尤其是涉及‘外官’、‘隐星’或‘异域星图’的部分。”
“明白。”夜枭记下,犹豫了一下,又道,“铁爷,李兄弟那边……今日请了白云观的一位道长来看,道长做了安神法事,但临走时私下,李兄弟魂窍之外似有一层‘银月锁关’,非寻常道法可解,倒像是……传中的‘方外结界’。他言道,若欲唤醒,或许需寻‘星月交汇之机’,或‘同源之物为引’。”
星月交汇?同源之物?
铁毅心中一动。白云观是京师名观,观中道士见识不凡。这“银月锁关”的法,与艾拉瑞尔的手段相符。“星月交汇”可能指特定象时机,“同源之物”则很可能指向其他“星辉碎片”或相关遗物。这与他在档案中找到的线索,以及阿亮他们想观测的“气象”,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空与星辰。
“知道了。给那位道长备一份厚礼,多谢他指点。”铁毅吩咐道。看来,唤醒李垣的关键,很可能与“星”有关。这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也可能触及“观星塔”与“归寂教廷”所争夺、所依仗的某种核心力量。
次日巳时,南城清风楼。
这是一座临河的酒楼,不算顶奢华,但雅致清净。铁毅只带了雷作为随从,两人皆作寻常富商打扮。在伙计引领下上了二楼雅间,里面已有一热候。此人年约三旬,面容精悍,皮肤黝黑,确有边军风霜之色,穿着便服,但坐姿笔挺,眼神锐利,正是锦衣卫百户赵劲松。
“铁东家,久仰,请坐。”赵劲松起身拱手,礼节周全,并无一般厂卫人员的倨傲。
“赵大人客气。”铁毅还礼落座,雷侍立身后。
酒菜上齐,屏退左右。赵劲松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铁东家行走南北,见多识广。日前雾隐山之事,震动地方,厂卫亦有耳闻。听闻东家当时正在左近,曾助官府剿匪,不知可曾留意,那些‘妖人’除行邪法外,可有其他特异之处?比如,所用器物,所祭之物?”
铁毅心中明了,对方果然是为“异宝”而来。他斟酌着词句,将之前准备好的辞又润色一番道出,重点描述黑袍人仪式诡谲、能引动地气异变,但对“门之钥”的具体形态和艾拉瑞尔的出现则含糊带过,只是击溃妖人后,现场混乱,并未见特殊宝物,至于白光,或许是妖法反噬或地异象。
赵劲松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待铁毅完,他才缓缓道:“铁东家所言,与地方呈报大致相符。不过……”他目光微凝,“下官在边镇时,曾偶遇一蒙古萨满,其言草原深处,亦有信奉‘黑’、挟归寂’之法的部族,能唤来冰冷灰雾,侵蚀草木生机,所用祭器,似为某种‘外黑石’。此番雾隐山妖人所作所为,与之颇有相似之处。”
铁毅心头微震。蒙古草原也有类似踪迹?归寂教廷的活动范围竟如此之广?还是,这是某种更古老的、跨地域的邪恶信仰的变种?
“赵大人见识广博。不知那蒙古萨满,可曾提及克制之法?或那些‘黑石’下落?”
赵劲松摇摇头:“那萨满言语不详,只黑石乃‘灾星之泪’,触碰者易生幻觉,心神受扰。后那信奉‘黑’的部族因劫掠被王师剿灭,黑石不知所踪。”他顿了顿,看着铁毅,“铁东家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铁毅坦然道:“既是危害百姓的邪物,自然多了解一分,日后若再遇上,也好应对。赵大人今日相邀,想必不止是为了印证这些传闻吧?”
赵劲松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铁东家是爽快人。实不相瞒,雾隐山之事已上达听,陛下命东厂与锦衣卫彻查‘妖人余孽’及可能流散之‘邪物’。此事由东厂主导,我北镇抚司协理。东厂那边……胃口不。”他话未尽,但意思明白,东厂想借机扩大权力,甚至可能想将“异宝”据为己有或用来构陷他人,锦衣卫内部对此也有分歧。
“赵大饶意思是?”
“下官只求办差妥当,清除隐患,不欲多生事端,更不愿见邪物流散,遗祸民间。”赵劲松正色道,“铁东家既有应对此类事物的经验,又非朝堂中人,行事便宜。若日后再有相关线索,或发现邪物踪迹,盼能知会下官一声。当然,下官这边若有消息,只要不违律例,亦可与东家互通有无。”他这是在寻求一种有限的、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
铁毅略作思索。与锦衣卫打交道风险极高,但眼前这位赵百户,至少目前看来务实且有所克制,若能建立一条隐秘的信息渠道,对曦光台监控归寂教廷活动或许有利。关键在于把握好分寸,不能涉入过深,更不能暴露曦光台的真正目的。
“赵大人心系百姓,铁某佩服。若再有发现,铁某自当尽力,也会酌情将一些可能危及地方的讯息,传递给大人。只是铁某一介商贾,能力有限,且不愿卷入过深,还望大人体谅。”
“这是自然。”赵劲松举杯,“君子之交,贵在诚信。铁东家放心,今日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
两人对饮一杯,算是达成了初步的默契。又闲聊几句京中趣闻,铁毅便借故告辞。
离开清风楼,走在熙攘的街道上,雷低声道:“铁爷,此人可信吗?”
“可信与否,尚需观察。”铁毅目光扫过街边贩夫走卒、酒楼茶肆,“但至少,他提供了一个视角,也证实了归寂教廷的触角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广。蒙古草原……‘灾星之泪’……这倒是一个新的方向。”
他抬头望向空,虽是白日,但际湛蓝,几缕薄云舒卷。在这片古老的空下,隐藏着多少未知的星轨与低语?京华的暗涌,边塞的传闻,沉睡的同伴,神秘的观星塔,以及那潜伏在阴影中的归寂教廷……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苍穹。
或许,是时候更系统地去“阅读”这片空了。不仅仅是为了李垣,也是为了看清对手,看清这个时代水面下真正的暗流。
喜欢时空锻炉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时空锻炉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