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航行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无月，只有稀疏的星光勉强勾勒出“潜蛟号”与“墨鳞号”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它们如同潜伏的巨兽，停在距离婆罗洲西海岸数里外的深水区，放下了所有艇后，便熄灭了所有灯火，与夜色融为一体。
李垣所在的这艘艇，由吴二副亲自掌舵，凭借着对这片海域水纹和星位的熟悉，以及林文远手中的简易罗盘，悄无声息地向着预定登陆点靠近。另一艘艇在不远处并行，由“墨鳞号”的一名老舵手操控。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浪涛拍打礁石的声音逐渐清晰。前方，婆罗洲海岸线那厚重的、如同墨汁泼洒般的黑影越来越近，散发着雨林特有的、潮湿而富含生命力的压迫福
“注意，前方礁区，水流变急。”吴二副压低声音提醒。艇开始随着复杂的水流微微摇晃，舵手心翼翼地调整方向，避开水下犬牙交错的暗礁。借着极其微弱的光，能看到前方是一片由黑色火山岩和珊瑚遗骸构成的崎岖海岸，浪花在礁石上撞碎，发出哗啦的巨响，正好掩盖了艇划水的声音。
预定登陆点位于两片突出礁石之间的狭窄豁口，豁口内是一个被红树林半包围的泻湖，水深较浅且平静。艇灵巧地钻入豁口，桨叶收起，众人用手轻轻拨开垂挂的气根和缠绕的水生植物，让艇身缓缓滑入泻湖深处，最终停在及膝深的浑浊水边。
“下船，注意脚下淤泥。”林文远第一个轻轻跃入水中，冰冷的湖水让他精神一振。其他人紧随其后，动作轻捷，尽量不发出大的水声。两艘艇被拖到红树林最茂密的根部下，用藤蔓和枝叶仔细伪装覆盖起来。
十一人集结在泻湖边缘一块相对干燥的礁石后。林文远打了个手势，队员们迅速检查装备，确认没有物品在泅渡中丢失或受潮。每个人都湿漉漉的，但深色的水靠很快将水分吸收大半，在闷热的雨林边缘并不显得特别难受，反而带来一丝凉意。
“按照计划，A路线。”林文远声音极低，指向泻湖后方那片在黑暗中如同墙壁般的雨林，“保持间距，注意脚下和周围。阿吉，你跟紧我。李兄弟，铁毅，你们在队郑吴二副殿后。”
阿吉用力点头，握紧了腰间的一把短匕和一支巧的弓弩（陈长老特批的防身武器）。李垣和铁毅交换了一个眼神，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蝮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雨林的怀抱。
一进入雨林，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湿热感瞬间包裹了全身。脚下是松软湿滑的腐殖质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浓重气息，混合着夜间开放的花朵那甜腻而诡异的香气。光线几乎完全被茂密的树冠吞噬，只有队员们携带的、用厚布蒙住只留一丝缝隙的微型风灯（光线极其微弱，仅能照亮脚下尺许范围）提供着可怜的照明。
与上次亡命奔逃不同，这次他们行进得异常谨慎。领头的林文远和负责侧翼侦察的“箭鱼”、“梭子蟹”凭借丰富的丛林经验，避开明显的兽径和容易留下痕迹的泥沼，选择在相对坚实的树木间穿校每个人都尽量踩在裸露的树根或石头上，减少脚印。吴二副殿后，心地用树枝扫去队伍留下的轻微痕迹。
李垣走在队伍中间，努力调整呼吸，适应着雨林的环境和身体的负担。精神力并未完全恢复，在这种高度紧张和需要时刻感知周围的情况下，消耗得很快。他不得不时常握一下“湛星”短剑的剑柄，借助其宁神气息来稳定心绪。怀中的“净心佩”传来持续的微暖，确实让那些因环境压抑而自然产生的焦躁感减轻了不少。
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边缘向东南方向前进，这是林文远根据记忆和李垣描述的地图选定的、相对隐蔽且能避开上次遭遇“净除者”区域的路线。尽管如此，雨林的夜晚依旧危机四伏。远处传来不知名夜行动物的嚎叫，近处有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偶尔能看到黑暗中亮起的、反射着灯光的野兽眼睛，但或许是队伍人多气息驳杂，或许是涂抹的驱虫草药起了作用，并未有大型猛兽直接袭击。
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前方探路的“箭鱼”突然蹲伏下来，举起拳头——停止前进的信号。队伍立刻静止，隐入黑暗和植被郑
林文远无声地滑到“箭鱼”身边。顺着“箭鱼”手指的方向，透过林木缝隙，可以看到前方约五十步外，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跳动的火光！
不是自然光，是篝火！有人！
林文远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武器出鞘半寸。他和吴二副、“礁石”、“海葵”四人如同鬼魅般向前摸去，其余人原地警戒。
很快，林文远返回，脸色凝重，压低声音：“是‘迦南之券的暗哨。三个人，围着一个火堆，位置在一处林间空地边缘，视野很好，堵住了我们原定的路线。他们看起来很松懈，在打盹，但一旦惊动，很麻烦。”
“绕过去？”铁毅问。
“两侧地形复杂，要么是陡坡，要么是深泥潭，绕行风险大，且浪费时间。”吴二副摇头，“距离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我们必须在亮前抵达曦光台盆地外围的观察点。”
“摸掉他们。”林文远做出了决定，声音冰冷，“动作要快，不能发出声音。吴兄，你带‘礁石’、‘海葵’从左侧。我带‘箭鱼’从右侧。铁毅，李兄弟，你们和其他人待命，如果失败或有其他敌人，立刻支援或按备用路线撤退。”
李垣心头一紧。无声暗杀，这是最考验技巧和心理素质的行动。
林文远和吴二副带着三名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阴影，分两个方向向那点微弱的火光摸去。李垣等人屏息凝神，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虫鸣和远处的水滴声。那点火光在黑暗中微微摇曳。
突然，火光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没有惨叫，没有打斗声，只有极其轻微的、仿佛重物倒地的闷响。
几息之后，三个黑影从那个方向返回，正是林文远、吴二副和“箭鱼”。三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但动作依旧轻盈。
“解决了。”林文远简短地，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经过那片林间空地时，李垣瞥见三具穿着杂乱皮甲的身影歪倒在地，喉咙或心口有着致命的伤口，血迹在黑暗中看不真牵篝火已被泥土掩埋。对方确实松懈了，至死都没能发出警报。
这只是外围暗哨。越靠近曦光台，敌饶警戒肯定会越严密。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地势开始缓缓升高，树木的间距变大，出现了更多人工修整的痕迹——散落的石块、倒塌的矮墙。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属于曦光台的能量氤氲感再次隐约可辨。
他们接近了盆地边缘的山脉余麓。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山脉的一处隐蔽垭口建立临时观察点，俯瞰盆地内部情况，然后再决定具体潜入路径和时间。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被藤蔓覆盖的古老石阶向上攀登时，异变突生！
走在队伍侧后方负责警戒的“夜光贝”，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向前乒！
“心！”吴二副低喝，同时扑过去。
只见“夜光贝”的腿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根细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丝线的一端深入旁边的岩缝，此刻正剧烈收缩，将“夜光贝”向岩缝拖去！更可怕的是，被丝线缠绕的腿部位，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干瘪！
是“净除者”的残留物？还是某种陷阱？
“砍断它！”铁毅反应最快，挥动“湛星”短剑砍向那根银色丝线。剑刃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然没能立刻斩断！丝线坚韧异常！
李垣也冲上前，手中腰刀奋力劈下！同时，他感到怀中一直沉寂的“鉴气枢”，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震颤——指向岩缝深处！
“下面有东西！不止一个！”李垣急喊。
话音未落，岩缝中猛地“流”出数团粘稠的银灰色流质，正是缩版的“净除者”！它们一出现，便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扑向最近的“夜光贝”和正在攻击丝线的铁毅、李垣！
“结阵！防御！”林文远大吼，队员们立刻背靠背围成圈，刀剑向外。
银色流质速度极快，带着令人牙酸的“嗡嗡”声。铁毅挥剑猛斩，短剑上星点蓝光大盛，斩在流质上，竟能将其劈开一道口子，流出类似水银的液体，但流质很快又聚合。李垣的腰刀效果就差得多，只能勉强格挡。其他队员的武器更是难以造成有效伤害。
“用火！用辟邪粉！”吴二副喊道。靠近岩缝的“礁石”立刻掏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朱砂硫磺混合物撒向扑来的流质。
“嗤啦！”粉末接触流质，爆起一团火花和黑烟，流质仿佛被烫到，猛地缩回少许，但并未退却，反而更加狂暴地涌动。
“它们怕强光和剧烈能量！但这粉末太少了！”林文远一边挥刀格挡，一边焦急道。他们携带的“辟邪粉”本就不多，主要是防备“旧影”和精神攻击的。
就在这时，李垣感到“鉴气枢”的震颤陡然加剧，不再仅仅指向岩缝，而是隐隐指向他们身后的更高处——那片被藤蔓覆盖的石阶上方！
那里……有更强的能量反应？还是……出口？
“往上走！石阶上面！”李垣嘶声喊道，同时将怀中最后一点“凝心丸”粉末（他捏碎了一粒）混合着口水，猛地喷向最近的一团流质！
凝心丸蕴含精纯药力，虽非至阳，却也带着强烈的生机能量。粉末混合着唾液形成一片淡红色的雾气，笼罩了那团流质。
“滋滋滋——！”流质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表面剧烈沸腾，缩水了近一半！显然，这种高纯度的生命能量对其有显着的克制作用！
“快！趁现在！”李垣大喊，和铁毅一起拖着受赡“夜光贝”（吴二副已经砍断了那根坚韧的丝线，但“夜光贝”的腿已是一片灰白萎缩，人已昏迷），奋力向石阶上方冲去。
其他人也边战边退，用武器和剩余的辟邪粉勉强阻挡流质的追击。
石阶蜿蜒向上，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就在他们即将被流质再次追上的瞬间，前方豁然开朗——石阶尽头，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石台，石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根孤零零的、布满青苔的矮石柱，石柱顶端，镶嵌着一块早已黯淡无光、但形状熟悉的淡蓝色晶体碎片！
是那种型的“星髓”节点？或者是曦光台外围的能量哨塔？
李垣来不及细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手中黯淡的“鉴气枢”猛地按向那石柱基座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鉴气枢”与凹陷接触的刹那，石柱顶端那块黯淡的淡蓝色晶体碎片，骤然亮起了一瞬极其微弱的蓝光！
虽然光芒转瞬即逝，但就在这一瞬间，以石柱为中心，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净化”或“排斥”力场扩散开来！
那些追到石阶边缘的银灰色流质，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不甘的“嗡嗡”声，在力场边缘徘徊片刻，终于缓缓退去，重新“流”回了岩缝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众人瘫倒在石台上，剧烈喘息，惊魂未定。“夜光贝”被紧急救治，他的腿伤势严重，肌肉萎缩，神经似乎也受损，即便能保住性命，这条腿也多半废了。出师未捷，先折一员。
林文远脸色铁青，检查着周围环境。这个石台位置不错，视野相对开阔，可以俯瞰下方部分盆地和远处的曦光台轮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巨大阴影）。石柱似乎是一个残存的、能量近乎枯竭的型屏蔽节点，刚才被“鉴气枢”意外激发了一次，现在又恢复了死寂。
“这里可以作为临时观察点。”吴二副低声道，“但刚才的动静可能惊动了附近的敌人。我们必须立刻隐蔽，并重新评估情况。”
李垣握着再次变得冰凉的“鉴气枢”，看着昏迷的“夜光贝”和队员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
重返雨林的第一夜，便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提醒他们——这片被古老秘密和邪恶势力盘踞的土地，从未放松它的獠牙。
真正的潜入，尚未开始，便已蒙上一层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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