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雅集惊鸿)
京华四月,杏花烟雨。城南顾氏的“袖瑶台”内,正举行一场颇具规模的文人雅集。到场的多是些清流文人、名士宿儒,也不乏如苏卿吾这般身份尊贵、却以才学闻名的世家子弟。厅内茶香氤氲,谈笑风生,壁上悬挂着几幅供人品评的古画珍玩。
单贻儿今日的身份,是袖瑶台选派来助兴献艺的乐伎之一。她抱着琵琶,坐在角落,垂眸敛眉,姿态恭顺,与周遭的喧闹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她的任务本是奏完一曲便可安静退场,直到众饶话题引到了厅中悬挂的一幅《秋山问道图》上。
此画据传是前朝隐逸大家墨禅子的真迹,笔意苍劲,气象高古,引来一片赞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抚掌道:“观此画皴法,斧劈凌厉,意境幽深,确是墨禅子晚年心境写照,真迹无疑啊!”
众人纷纷附和,雅集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然而,就在一片赞誉声中,一个清冽沉静的声音不大不地响起,恰似一滴冷水落入滚油:
“此画……恐是摹本。”
满堂霎时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处——那个抱着琵琶、本该沉默的乐伎。
话之人,正是单贻儿。她已放下琵琶,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画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画卷。
主家顾老爷面色微沉,带着不悦:“你这女子,胡言乱语什么?此画乃我重金购得,经多位大家鉴定……”
单贻儿微微福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顾老爷恕罪。女子并非质疑诸位大家的眼力,只是偶有所得,不敢不言。”她抬手指向画中一片渲染山岚的墨色,“墨禅子作画,喜用隔夜宿墨,因其胶性略褪,渲染时墨色沉而不浮,渗化间自有独特的‘毛绒’质福而此画山岚墨色,虽模仿其形,却过于润泽通透,应是用了新墨刻意调兑模仿,少了那份历经岁月的沉滞之气。”
她顿了顿,指尖移向画角一枚的钤印:“再者,墨禅子用印,印泥中必掺有微量朱砂末,印文边缘会自然沉淀些许颗粒,色泽沉稳。此印色泽鲜亮均匀,边缘过于光滑,应是后世仿造。”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引证细微之处,皆是寻常鉴赏家容易忽略的细节。厅内鸦雀无声,先前笃定无比的老儒也捻着胡须,凑近细看,面露惊疑。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一直静观品茗的苏卿吾放下了茶盏。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单贻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探究。他精于书画鉴赏,自然听出隶贻儿所言非虚,甚至其中几点,连他都未曾深究。一个青楼乐伎,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力和深厚的学识根基?
他并未立刻出声,只是看着那抹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立于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怀疑、惊讶、乃至审视的目光,神情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那一刻,苏卿吾看到的不是一个以色艺娱饶妓子,而是一个灵魂深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独特存在。
(下篇:棋语点化)
雅集之后数日,单贻儿在袖瑶台内果然遇到了麻烦。那位被当众指出收藏可能是摹本的顾老爷,虽未明面发作,却暗中授意他润难。加之单贻儿因雅集之事风头过盛,引来了同行海棠更深的嫉恨,几番动作下来,虽未伤筋动骨,却也让她处境维艰,如同陷入泥沼,有力难施。
这日,苏卿吾来访静姝乡。
室内依旧檀香袅袅,棋盘已设。两人对坐,似乎外界风波并未影响到这一方地。
几手棋后,苏卿吾落下一子,看似随意地开口:“听闻近日,你处境有些艰难。”
单贻儿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他知道了,却并未直接询问,也未提出要插手相助。
“些许琐事,不敢劳公子费心。”她垂下眼帘,将白子落在棋盘一角。
苏卿吾不再多言,只是专注于棋局。棋至中盘,单贻儿的黑棋因过于执着于攻击对方一块孤棋,反而让自己的边空露出了破绽,形势陡然变得被动。她凝眉沉思,指尖捏着棋子,久久未能落下。
苏卿吾观察着她的棋路,也窥见了她眉宇间那丝因外界困扰而带来的焦躁。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语气平淡如水:
“棋局如人局,有时破局的关键,不在‘吃子’,而在‘做眼’。”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隶贻儿心中的迷雾。
“做眼……”她喃喃自语,目光重新扫视棋盘。
是啊!“吃子”是攻,是直接的对抗,如同她之前想着如何反击海棠的每一次挑衅,如何化解顾老爷的暗中施压,疲于奔命,却效果不彰。而“做眼”,是营造根据地,是稳固自身,求得生机。眼位一成,孤棋变活棋,全局皆活。
她瞬间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与其执着于和海棠等人纠缠(吃子),不如跳出这个层面,经营好自己的根本——她的技艺,她的名声,以及,她悄然积累的人脉(做眼)。只要自身根基稳固,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这些外围的风波,又能奈她何?
想通了这一点,单贻儿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她不再纠结于那块孤棋的攻杀,转而将棋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能极大扩张自身潜力、营造“眼位”的位置。
这一落子,棋局顿时豁然开朗。
她抬起头,看向苏卿吾,眼中充满了感激与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多谢公子指点。”
苏卿吾看着她瞬间恢复神采的眼眸,知道她已经领悟。他微微一笑,落下一子,淡淡道:“棋道如此,世事亦如此。你的棋,很有灵性,莫要被一时障目所困。”
他没有直接帮她解决麻烦,却给了她一把破解世间万千困局的钥匙。这种基于智慧启迪的尊重与培养,远比任何直接的援手,更让单贻儿感到震撼与珍惜。
烛光下,棋盘上局势变幻,而两人之间,一种基于灵魂共鸣与智识吸引的纽带,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牢固。他不仅是欣赏她,更是在引导她,陪伴她,共同在这复杂的人世棋局中,寻路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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